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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昌南侯的秘密


  斤南水之战后数日,尉阳的船队带着伤兵、俘虏和战利品回到了南宁,黑夫正在此翘首以盼。

  韩信向黑夫报捷的方式十分独特,竟是数十根象牙,以及砍下来的象鼻。

  象牙自不必说,乃是名贵之物,宫廷时常装饰,但新鲜的象鼻就少见了,随着环境变迁,淮河秦岭以北大象已然绝迹。

  “韩司马说,这象鼻与猩猩之唇,獾獾之炙等,乃八珍之一,皆肉之美者也,特让吾等砍了骆人战象之鼻,赶紧送回来,请君侯及监军食用……”

  原本奉命回了一趟咸阳,禀报黑夫平闽越、南越事的子婴,也在酷暑结束后,再次到了岭南陆梁地,行使监军的职责,此刻也站在黑夫旁边。

  黑夫拊掌而赞:“一战击破瓯骆,斩首万余,雪前师之大辱,立赫赫功勋,尉阳,你与韩信做得不错!”

  他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韩信的初秀还不错,虽然知道手里捏着张神将橙卡,但还是得经过实战才能把星升满啊。

  黑夫对韩信的战果十分满意,但那送回来的象鼻,他却不打算吃。

  大象表皮糙厚,象肉不容易烹饪,但是鼻子倒是不可多得的食材。因为大象行动缓慢,多数是用象鼻子来进行活动的,象鼻是大象浑身上下运动最频繁的部分,所以这部分的肌肉组织十分柔韧,听吃过的人说,烹饪出来味道还不错。

  但黑夫依然拒绝:

  “谁知道大象用这长鼻子干过啥?”

  于是他便十分大方地,让东门豹等都尉与兵卒将象鼻分了。

  倒是回到幕府营帐后,从小在宫廷长大,吃过无数次八珍宴飨子婴才告诉黑夫:“其实八珍之一的象拔,并非真象也,而是象鼻鱼……”

  “原来如此。”

  黑夫哦了一声,看来,韩信还是吃了文化不多的亏。

  其实,他也不知道。

  不过,即便是真的“象拔”,子婴也没有半分食欲,一来,他自从一年多前染了血吸虫病,经过治疗,明显症状消失,但未能去根,一想到肚子里还有虫子在啃食他的血肉,产卵嗷嗷待哺,他就觉得恶心。

  其次,前段时间回咸阳那一趟,子婴将南方兵团的情况,事无巨细皆禀报给秦始皇,皇帝陛下对黑夫迅速提升南军士气,并横扫闽越、南越十分满意,对黑夫在阳山关髡发励士,又大肆安插旧部为都尉,也没说什么。

  秦始皇只是让子婴回来后,再度向黑夫强调:

  “三十六年结束前,进军至北向户,勿忘汝誓!”

  子婴只好苦着脸,拖着病体继续在路上奔。

  好在刚来到南宁,就得知了前方捷报,韩信已完全击溃了骆人瓯人,百越最后的联盟瓦解,四散星逃,接下来一路向南,去到传说中“门户向北开”的北向户,只是时间问题。

  但让子婴惊讶的是,黑夫却给韩信下达了“就地驻扎”的命令。

  “昌南侯。”

  只有他们二人时,子婴忍不住抱怨道:“君侯不领韩司马速速南行,停下来作甚?”

  “当然是收敛那数千死难将士尸骸了。”

  黑夫的回答理所当然,似乎这比满足皇帝封疆更重要。

  子婴急得直跺脚:“眼下是八月下旬,离开年末只有一个月,不乘着骆人星散抵达北向户,君侯,你到时候如何向陛下交差?”

  “监军莫急。”

  黑夫让他坐下,笑道:“其实,吾等早就抵达北向户了……”

  “啊?”

  子婴有些发懵,朝中的人一致认为,北向户在陆梁地,也就是岭南地区的更南边啊,据一些深入其地的楚人说,在那儿,太阳从北升起,故当地居民向北敞开窗户以纳阳,与中原相反……

  “其实,北向户不是某个小地方的地名,而是一大片地域……”

  黑夫只好将自己几个月前,跟徐福这位当代最优秀的天文学家、地理学家,探讨过一遍的地理知识,简略告诉子婴。

  “徐福告诉我,白昼最短之日为冬至,白昼最长之日为夏至。究其缘由,冬至日行远道,夏至日行近道……”

  这是中国人早就总结出来的规律,写在历法里,夏至日这天日行近道,直射的那条线,便是北回归线。

  这条线穿过郁林、苍梧,而番禺、南宁皆在其南边,这里一年之中,太阳在天际上微微偏北的时间,也不过十几天,所谓的“北向户”,其实是由于气温太高,不仅不必依赖日光提高室温,反而需要着重考虑避阳,所以才反户而居,中原人不知当地言语,想当然耳……

  黑夫给子婴解释了一通,又在返回郁林的路上,指着郁水沿岸,门户朝北的越人庐舍为证,总算让子婴相信,他们已经在北向户了。

  “但这说辞,陛下恐怕不会接受。”

  但子婴依然忧心忡忡,他回咸阳时,听说去岁,西域北道诸国不答应秦军借道前往大夏,陛下震怒之下,于三十六年春,赦囚犯刑徒,发恶少年及边骑,集结了军民六万人,更有牛一万头,马三万匹,驴、骡以万数赍粮,随李信出玉门关,西击西域诸邦……

  一时间,陇西、河西之骑为之一空,这下,连关中也粮价飙升,怨声载道了,而另一方面,皇帝也下令,加速骊山陵的建设。

  眼看皇帝伯父固执到了这种程度,子婴唯恐昌南侯完不成任务,连累了自己,哪里还敢去和秦始皇掰扯“北向户”的真实含义呢?

  “监军请放心。”

  黑夫却胸有成竹,说道:“虽然真正的北向户地域广袤,但只要抵达其最南端,留下驻军,招纳蛮夷,使之为秦县治,如此一来,吾等也算全取北向户,自然能向陛下交差。”

  直到这时,黑夫才告诉子婴,徐福的去向。

  “我让徐福等人,带着部分舟师,离开番禺,探索海岸,发现在南海之南,有一个大海岛,乃是岭南陆梁地的尽头,命名为’珠崖‘,监军可如此回禀陛下,那里,就是北向户,就是天涯海角!”

  对华夏而言,这十多年无疑是地理大发现时代,东南西北,无数个只存在于《山海经》《穆天子传》里的地域,被商贾、使者、军队一一发现,随之增加的,就是大量新地名。

  既然哥伦布能把美洲说成“印度”,那作为发现者,黑夫将海南岛说成“北向户”也并无不可。

  不然呢?他还真要让韩信带人去东南亚跑一趟?许多地方根本无路可走,去时四五千,回来时,恐怕就只剩下一千了……总之,先将皇帝忽悠过去再说。

  子婴却惊了:“从海上过去设县?这会不会……实不与名符?”

  黑夫摊手:“陛下说了,要吾等必须走陆路抵达北向户?”

  子婴回想秦始皇接见他时说的每个字,小心捋了一遍后,摇了摇头:“这倒是没说……”

  “这不就行了,本侯先前奉陛下之命,助公子扶苏打沧海君,靠的也是海船,海船抵达之处,尽为大秦国土,这次也一样。”

  黑夫朝北方拱手:“事后,我自会向陛下上疏,赫赫大秦,不应以海为墙,而当以海为路,以海为疆!陛下之国,不仅东有东海,如今,更南有南海矣!”

  ……

  与此同时,番禺西南数百里外,秦军的船队,已渡过了短短的琼州海峡,抵达了“珠崖岛”,停泊在岛屿西北的一处港湾里。

  “哪怕是走得最远的商贾,也从未到过此地,南越人也未曾涉足,昌南侯是怎么知道,这有个岛的?”

  徐福满腹狐疑,他一开始以为这是片崭新的广袤陆地,直到奉命探路的几艘船绕着它转了一圈,证明的确为岛屿。

  如此一来,徐福对黑夫的敬畏,又多了几分,不论是三韩东南的扶桑岛、闽越以东的夷州岛,还是眼前的珠崖岛,皆被昌南侯一一言中。

  扶桑岛,是徐福在海上寻仙时,听三韩人提及过的,但后两个岛,距离他太远,无从知晓。

  一次还好,但连中三次,在徐福眼中,黑夫当真有鬼神之能了。

  和他这种料事如神的神通相比,他们方术士半真半假的骗术,真是雕虫小技也!

  不过,这片岛屿在徐福眼中真是荒蛮无比,处处是椰树,密林,沙滩,海鸟,黑色的礁石悬崖,已经快到深秋了,依旧日头酷热,晒得秦军楼船之士脱皮,海风还大,爱海的徐福也轻易不想钻出船舱。

  “南服荒缴,不值一钱。”

  徐福下了定论,不知道两千多年后,全国人民都会涌到这买房。

  船队在岛屿西北停泊避浪的时候,偶尔见到几个纹身裸体的野人,语言和南越人有很大区别,根本无从沟通。不过,他们也无猎头恶习,性格温顺,见到秦人也不怕,整个部落跑来海边瞪大眼睛观看,最后见到巨大的楼船,八成是将他们当成了神灵,竟匍匐而拜……

  等秦兵上岸探索一番后,发现此处地势平缓,除了海边的沙土不生五谷外,内陆竟也有些淡水溪流,可种水稻。

  徐福和几位楼船都尉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要不就在这里留下驻军吧?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留兵设治,当然是无利可图,完全是为了满足秦始皇“南尽北户”的疆域愿望。

  这时候,徐福想起来一事,便回到船舱,从船壁上的小匣里,小心翼翼取出了一个……锦囊。

  这是数月前,昌南侯在他们离开时,暗暗授予的……

  “准备驻兵立县前打开。”这是黑夫的嘱咐,将其塞进徐福手里,脸上满是俏皮的笑意。

  本以为是什么机密要事,甚至是针对任嚣的夺权计划,但打开后,徐福却大跌眼镜。

  “至岛上后,不论决意在何处设县,必使五百人入驻,不可多一人,亦不可少一人,县名‘临高’,切记!”

  “临高?”

  这是什么意思,徐福有些发愣,看看此处地势,除了海边的悬崖,也不高啊!

  但昌南侯越是神秘,徐福越是畏惧,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恍然大悟。

  “这莫非,是一种地相堪舆之术?”

  所谓地相堪舆之术,乃是关乎都邑、宫殿、住宅、村落、墓地的选址、座向的学问,创始人乃周公旦,他曾为周武王卜地,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得吉兆,最后选了洛阳为东都。

  在数百年间,掌握这门学问的人,都为官府服务,专门替君王选择陵寝宫殿,寻找好的土脉,好让子孙受益。

  阴阳方士也精通此道,徐福自不例外。

  他想起来了,昌南侯除了建公厕,施屯田外,还有一大爱好,那就是给占领的新疆土取名。

  从最初的南昌,到贺兰山东麓的富平县,海东的汉城,乃至于南宁、珠崖,最后是临高!

  昌南侯之所以能从黔首成为君侯,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料事如神,或许与这些地名有关!八成是得了高人指点,推算阴阳五行,在东南西北各地给新城命名,最后连成了八卦,源源不断创造运势……

  “一定是这样!这就是昌南侯的秘密!”

  徐福极为兴奋,立刻拿出纸笔,将这些地名按照方位一一写下,用阴阳方术推算起来,还一边想道:

  “若能推算出来,我就能知道昌南侯的命脉,掐住他的七寸,破了他的运势,再逃得远远的,不必再像一只笼中鸟般,听其指使,惶惶不可终日!”

  但推算之后,徐福却皱起眉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根据这些地名演算出来的方位易卦,极其混乱,让人摸不着头脑。

  折腾一天后,徐福泄气了,失落地想道:

  “看来,以我微渺之智,还是无法破解这无上妙术啊……”

  他转而担心,自己的反复之心,会不会已被昌南侯掐指一算,觉察到了!

  徐福立刻将这锦囊小心翼翼收好,甚至还上了柱香,稽首再三。

  “昌南侯,切勿误会,小人只是一时好奇,绝无叛心!”

  可惜,徐福不懂这个梗。他不知道,黑夫的秘密,还真就藏在锦囊上的那句话里了:

  “我是穿越者!”

  ……

  到了次日,徐福安排所有楼船之士抓阄,抓到黑阄的五百人,就在这里留一年,作为驻军,还为一个倒霉的五百主颁发了昌南侯的爰书。

  他满口官腔地说道:“从今日起,汝便是临高县假令,此县隶属于新设的南海郡,等制了印信符节,自会送来。”

  稍后,在五百人悲苦的目光中,徐福和船队离开了此地,向北边的半岛驶去,他要尽快回番禺向昌南侯报捷:“大秦疆域,已南尽北户!”

  而黑夫,也才好向咸阳交差。

  是夜,船队已抵达半岛,停泊过夜。

  徐福又忍不住,在船上对着黑夫命名的各处地名演算多时,仍毫无头绪,烦躁间,披着衣裳,走到甲板上,仰望群星……

  今夜无月,亦无云,视野极其空旷,与大海一样深邃的夜空中,少了城邑人间灯火争辉后,徐福可将一整片星辰银河,尽收眼底。

  但即便徐福能轻松说出那些主要大星和星宿的名:紫微、荧惑、心宿二,但却没办法将如沙粒般不可胜数的繁星。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徐福有些顿悟了,想起了庄子里的这句话,这就像他虽然精通地望堪舆,却搞不懂那与地名挂钩的神秘术数,无法破解昌南侯的秘密一般。

  也罢,蚍蜉撼树谈何易,不挣扎了。

  但就在徐福准备回去睡觉时,一个奇异的星象,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一颗红色的星,偏离了原本该呆的位置,却挪移到了万不该去的星宿!

  徐福有些惊讶,连忙跑到船舱里,洗了把冷水脸,再出来定睛一看,更是大惊失色。

  那四个字,那四个历代天官忌讳莫深的字,脱口而出:

  “荧惑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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