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愫文

        林文珺把她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了一遍。

        她本来没想宣扬,  毕竟这确实就是个小手术。

        但圆圆在家族群里说了一声。

        上辈子江家那些人，根本没有家族群。林家倒是有家族群的，但闹到最后,  林文俪一家退了群,  林文珺也只跟哥哥嫂嫂联系。

        现在两个群都热闹得很。

        江惠娟经常在微信群里发养生的文章，什么防癌必吃的三种食物,  逃离疾病最重要的八个点……

        这些也就算了，她还时不时会发《三好女人》,  说女人要如何当个好妻子、好妈妈、好媳妇。

        她就是发给王芳看的。

        每次她发这些,  群里就会安静半天。

        王芳根本不搭理江惠娟，她的美甲店开得那么好,  都已经三家分店了。网吧的那点收入根本比不上美甲店。

        还有好些女孩儿,  在王芳这里学好了技术,  自己回老家去开店的。

        江惠娟还跟老三诉苦：“现在是变了，刚进门的时候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一句不顺心,  她抬屁股就走了,  两个礼拜不带欣欣过来！”

        江惠锦自己也得了外孙女,  听见二姐念叨欣欣是女孩子，她心里哪能不气？要是玲玲的婆家嫌弃玲玲生了个女儿,  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以前不明白的,  现在全明白了，一大家子人以前也不知道是拿什么眼光在看她的。

        没人理江惠娟。

        王芳时不时就发点女儿欣欣唱歌表演的视频，家里还给欣欣买了钢琴。

        王皓偶尔会拍视频，他坐在沙上发,  女儿一边哭一边谈钢琴。

        玲玲结婚生子,  前两年也生了个女儿,  江惠锦的日子更有盼头了,  一心带好外孙女。还因为这个，学会了用记录宝宝成长的软件。

        拍视频拍照片，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分享到家族群里来。

        江惠娅也时不时会发点旅游的照片，到了周末就带着孩子去周边短途游，照片里面的江惠娅，再没有从前那严肃的样子。

        江烨还说过：“挺好，也算有个家。”起码现在大姐有家人陪伴了。

        林家的群发这些比较少，现在只有妈妈还在，时常发些夏秀珍的照片，练剑舞了，去老年大学画国画了，端午节，她还非得做香包。

        连穿针都看不清，冯兰捎手替她做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做完的，还要分送给别人。

        冯兰悄悄跟林文珺说：“我这辈子，就没见妈这么开心过。”

        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就是夏秀珍开始频繁换保姆，让她跟着儿女住吧，她不愿意，就得自己一个人舒服。

        可给她找的保姆，她三天两天要换掉。

        照顾不好她的，那确实该换，夏秀珍怎么也八十好几了，照顾不好她，当然要换人。可有些保姆就是多吃两口，多喝两口，就这她也要换，折腾得林文俪一肚皮火气。

        “再折腾，再折腾就没保姆肯上门了！”

        “你说妈到底想干什么呢？”

        林文珺有点理解她，大概是想把年轻时候受的委屈，在这会儿都释放出来，就跟她那会儿一样，无名火。

        老头子人没了，她不能冲死人发脾气，就只能折腾自己。

        再不然就是要吃这个，要买那个，儿女们也不是不满足，可她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看咱妈，跟苏大强也就快差不多了。”这话当然是林文俪说的，“也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个，林文珺还真不知道，上辈子，她没活到那时候。

        圆圆一把林文珺要做手术的消息发在群里，先是家庭群里一波热聊，接着林文珺手机上不断弹出消息提示。

        玲玲的，王芳的，冯兰的，林妍的……

        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她跟冯兰说：“就是小手术。”

        冯兰说：“我们原来丝厂里的，也有好几个手腕不好。”有做了手术的，也有没做手术的，“还是做一做好，我听说这个严重下去，就不能开车了。”

        指尖发麻，会到半到胳膊都麻，当然不能再开车。

        “医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说趁着症状还轻，赶紧把手术做了。”林文珺的语气很安然，本来，这在别人眼里也不是件大事。

        江烨一般不在群里说话，这回可有话说了：“一点小手术，把她吓的。”

        圆圆马上跳出来帮妈妈：“爸爸就爱夸张。”妈妈才不害怕呢。

        江宁慢慢觉得妈妈确实不太对，工作上的事情，她基本都交待完了。虽然茶叶和丝绸这半年没法恢复原气。

        但果茶店的外卖生意一直走高，不是每家店都好，但起码维持没亏损。

        可这些天，妈妈好像又回到以前一心工作的时候，时不时就停下手上的事，拿出她手机，在备忘录上写些什么。

        第二天就要去手术了，妈妈拉着江宁出去散步。

        “吃了饭，出去走走，你都胖了。”

        “圆圆也胖了啊。”

        一个疫情下来，连家里的猫都肥了两斤呢，咪咪本来就体型大，现在可以一只猫打两只，月饼都不是它的对手了。

        “让她圆着，

        江宁被妈妈拖出去散步，林文珺挽着女儿的手，小区里绿化不错，这个季节，紫藤还没落，蔷薇开得正好。

        一片薄紫轻红。

        “妈，你是要跟我说什么吗？”江宁有点疑惑。

        “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跟你一起散散步。”

        “妈，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江宁笑了，“我已经看过手术过程的视频了，真的是个小手术，做完之后，可能没那么方便，但成功率很高的。”

        手术之后的一年内再继续做针对性治疗，注意不要长时间操劳就行。连胳膊发麻的病人都能恢复，妈妈现在症状那么轻，当然能恢复。

        “有一点吧。”林文珺笑着承认了。

        两人还没绕到湖边，圆圆就来了，她一把抱住妈妈的胳膊：“你们说什么悄悄话？”

        林文珺看着圆圆光润的脸，明亮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发：“没说悄悄话。”

        圆圆看看姐姐，又看看妈妈，笑了：“明天回来，是不是要我们帮妈妈洗澡啊？”还要洗头梳头。

        她还记得，小时候妈妈偶尔给她梳头，都能梳出很漂亮的辫子。

        江宁也笑了：“你运气好，头发软。”她小时候头发又多又打卷，妈妈的梳子不知扯断她多少根头发。

        三人一路散步回去，江烨看看她们没有说话，夜里问她：“你还真害怕啦？”

        “没有。”

        第二天他们离前到医院，医生要先在东院做完手术，再到西院来。

        单人病房里有沙发有电视，还有单独卫生间，医生是这么说的：“上午做好，当天回家的也有，非要住院么，就住一晚吧。”

        所有人都要做核酸检测才能进病房。

        林文珺本来以为江烨肯定是坐一坐，又要走，没想到，他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着，还又用那种林文珺特别熟悉的笑容，冲她眨眼逗乐似的说：“别怕了，不就一会么。”

        从她回来开始，很多事，她都想过答案。

        只有一件事，林文珺从来没想过，那就是她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江烨会不会后悔。

        她心里早有答案，她对这个男人实在太熟悉了，她知道他总会有些后悔的。

        但后悔，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江宁替妈妈换上手术服，护工到了时候来推人，家属到这里就不能再送了。

        从上楼到手术室的这一段路，得林文珺自己去。

        护工看她不说话，也笑：“你这个，小手术。”

        林文珺躺上手术台，麻醉医生过来跟她说话，她前一秒还有意识，很镇定的回答问题，下一秒就昏睡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会做梦的，梦里能见一些上辈子的人，上辈子的事，但她没有。

        只是很沉很沉的睡了一觉，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喊她，宁宁的声音是一样的，圆圆的不一样。

        有时候是媛媛的，有时是圆圆的，两张颇多相似，但又完全不的脸，在林文珺的梦中沉沉浮浮。

        她想撑坐起来，看看哪底是哪一个，从嘴里艰难发出“唔”的声音。

        “好了~醒了~”

        林文珺缓慢睁开眼，护士查看过她说：“家属们跟她说说话啊，别让她睡着了。”说完出去了。

        “妈妈，疼吗？”是圆圆，她蹲在床前。

        林文珺缓了半天，含含混混说：“还没感觉呢。”

        圆圆立刻告诉妈妈：“爸爸都急死了，一直在问，怎么还没出来，怎么这么久。”

        江烨看人已经醒了，站起来伸伸腿：“怎么样？我就说是小手术不用怕吧？”

        他出去打电话，已经好几个电话打过来问他情况了。

        “没事儿，嗯，做完了，就是小手术……”他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恢复恢复就好了。”

        江宁凑过来问：“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上厕所吗？要喝水吗？有泡好的果茶。”她跟圆圆把该买的都买齐了。

        林文珺缓缓摇头，她终于完全清醒。

        透过病房的窗户，外面是淡蓝的天，吹进来的风也是暖和的。

        林文珺看了一会儿天，扭过头，含笑说：“嘴里没味儿，想喝点酸甜的吧，明天圆圆做饭，我想吃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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