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限将至
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踌躇了一会,只能退下。
皇帝大口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全……全成春。”
全公公赶紧道:“奴婢在。”
“朕有事要吩咐你去办,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是,奴婢全听陛下吩咐。”
皇帝有气无力:“扶朕起来。”
因为皇帝生病,大殿的窗子全部关上,只听到风拍打窗子的声音,繁密的树影映在纱窗,来回晃动。
皇帝被扶到书案前,已经是满头大汗,明黄色的寝衣黏贴在脊背上。
全公公擦擦额头汗珠,拿过一道空白圣旨,开始研墨。
皇帝拿着笔,明明手臂颤抖,还是紧咬牙关,一字一字写下。全公公低着头,不敢多看。
大殿沉寂了许久,皇帝虚弱的声音传来:“朕要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全公公立刻打起精神:“回陛下,是有眉目了,但是没有彻底查清。”
“抓紧时间。”等圣旨上的墨迹干了,皇帝亲自卷起来,放到了锦盒里,交给全公公。
全公公怔忪一瞬,忙双手接过。他是皇帝的心腹,有些密旨皇帝会放到哪里,他自然是清楚的。
两天后。
全公公轻手轻脚的走进寝殿,对床上的人轻声喊道:“陛下。”
过了一会,皇帝睁开眼睛:“何事?”
全公公见皇帝苍老的模样,不由心里打了个突。每天和皇帝共处一室,他没有注意,今天突然发现皇帝生出这么多白头发,一张脸爬满了皱纹。这模样就像……就像渐渐枯死的树。
他伺候皇帝多年,看见皇帝日薄西山,不禁悲从中来。
但这个时候他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小心翼翼道:“陛下,您让奴婢查的事,查出来了。”
闻言,皇帝的眼睛瞪大了一些,空洞的眼神生出几丝光亮。
“是他吗?”
全公公低下头:“是。”
“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他可真会算计!”皇帝先是大怒,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郁瑄,朕真是小看他了,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在算计景王了。”
枉费他误会了景王那么久,以为阮昭容是景王找来的人,原来这一切都是郁瑄设计的。
这个儿子,隐藏的够深的。他早就知道他和太后那点事,也知道陆行舟的真实身份,却忍着不说,一步步的谋算,将他蒙在鼓里。
皇帝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愤怒,他赐死景王的行为好像变成了一场笑话,笑话他的无能和自作聪明!
这样想着,他笑声越来越大,突然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嗓子,他的脸涨得通红,愣了一会,呕出一口血来,重重倒在枕头上。
全公公一惊,大声喊道:“叫太医来,叫太医来!”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聚集在一起,诊了脉又探讨了许久,仍旧说不出什么解决之道。
眼看着皇帝昏迷不醒,全公公急切道:“各位太医,陛下的龙体到底如何了?”
众人看着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张太医和王太医,都不回答。
最后还是张太医道:“公公,陛下的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上天庇佑。”
言下之意,皇帝的病已经药石无医,回天无力了。
全公公自不能为难太医,只能送他们出去。
“各位太医。”全公公叫住他们,“这次陛下昏迷,还请不要透露给旁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太医们不敢多问,一同离开了。
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皇帝才勉强睁开眼睛。
全公公不敢多提皇帝的病情:“陛下,方才皇后娘娘和两位殿下来过了。”
皇帝淡淡颔首:“宣安王。”
全公公应了,吩咐一个小内侍去请安王。安王原本也是焦头烂额,正考虑以后的事,得到旨意快速进了宫。
到了寝殿外,安王下意识停住了脚步,整理了衣冠,才随着内侍进去。
“陛下,安王殿下到了。”
皇帝倚在床头,咳嗽了几声,模糊的视线看着门口的方向。
“你来了?”
安王看到皇帝的病容,也是吓了一跳,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招招手:“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迟疑了一下,安王走上前:“父皇身子可好些了?”
皇帝笑着叹气:“朕好不了了。”
“父皇……”
皇帝摇头:“别说那些虚话了,朕时日无多,有些事想嘱咐你。”
许是皇帝看透了一众儿女的德行,对忽略了二十多年的四皇子产生了些许愧疚。其实他有些后悔的,安王是难得的仁厚之人,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他早点看清景王和郁瑄的真面目,暗地培养安王该多好。可惜,一切都晚了。
安王不明白皇帝复杂的心思,谦恭道:“请父皇训示。”
默了默,皇帝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心太软了。”
安王没法接话。
“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意思。非是我容不下你二哥,实在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过了我能容忍的底线。大景有我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就够了,你的仁厚足以得到百姓拥戴。朕给你留了一些大臣,他们会尽心尽力地辅佐你。至于郁瑄和那些不老实的家族,你不用担心,朕会尽快帮你解决,让你免除后顾之忧,安心做个好君主。”
安王惊诧,猛然抬头:“父皇,儿臣不……”
皇帝抬手制止:“拒绝的话朕不想听。朕知道以前的确忽略了你和程昭仪,现在想弥补已经来不及。让你突然接下这个担子,你顾虑重重也很正常。但你既是大景的皇子,这就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安王还是想劝说皇帝改变主意:“可是二哥他毕竟是儿臣一同长大的兄弟。更何况……更何况无论是才干还是手段儿臣都及不上二哥,望父皇三思。”
“这就是朕深思熟虑过的,那个逆子不配坐在这把龙椅上!”
安王惊疑,思忖片刻又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可再生杀戮。镇北王镇守北地多年,劳苦功高,严家亦是对父皇忠心耿耿。还有沈家,看在为国捐躯的先定远侯的份上,父皇也不该……不该赶尽杀绝,更别提还有别的家族。若是有南昭和慕容国趁虚而入,于大景而言是灭顶之灾,求父皇三思。”
“你呀。”皇帝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可以怪朕狠心,等以后你就明白了。你为人宽和,这很好,可当皇帝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不说那些世家大族和功臣,就算是父母兄弟挡了你的路必要时也要除之而后快。你现在心软,其实是养虎为患。人人都爱权利,谁不想分一杯羹?权利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为好,若是像南昭一样,形成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再想动他们就难了,届时朕就是到了地下也闭不上眼。”
“父皇……”安王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来皇帝打定主意要推他登上皇位,那么郁瑄能甘心吗?他会有什么后招?
“别让朕失望。”皇帝又咳嗽了一阵,安王连忙扶着他,给他顺气。
皇帝摆摆手:“朕已经着人打探过,南昭内部本就一团乱,没有心思在大景横插一脚。至于慕容国,近来正对付南疆,慕容国南地一个藩王要造反,自然也顾及不到大景。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既能帮你铲除大景一些大族,又不至于让南昭和慕容国趁虚而入。”
安王声音晦涩:“原来父皇都考虑好了。”
“全成春。”皇帝给全公公使了个眼色,全公公心领神会,先退下了。
很快,他捧着一个长形匣子回来,询问般看向皇帝。
皇帝指指安王。
安王惊讶之时,匣子已经落到自己手上。
感受到匣子的重量,安王有些疑惑:“父皇,这里面是?”
“回去再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
皇帝的眼皮好似越发沉重,很快就坚持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轻轻挥手,安王捧着匣子行礼:“父皇先歇息罢,儿臣先行告退。”
没有得到回应,安王抬眼一看,床上那个老人好像真的睡着了。
出了寝殿,安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极目远眺。
夏天的天空湛蓝,一碧如洗,被宫墙切割成好多块。宽阔肃穆的殿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琉璃瓦,在阳关下闪动着流动的光影。他就这样望着,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有风吹拂,可他不觉得凉爽,反倒是感到沉闷,那种压抑到喘不过气的沉闷……
青玉阁。
沈妤坐在窗前,以手支颌,面前是玉石打磨的棋子,如她的指尖一般泛着莹莹光泽。
对面坐着的,是正在冥思苦想的沈明洹。
沈妤笑道:“要不要我让你三子?”
沈明洹脸色一红:“不要。”
“可你思考的时间也太长了,若非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才不想和你对弈呢。”
沈明洹脸色讪讪:“再等一等。”
听到一阵脚步声,苏叶进来回禀:“姑娘,我方才看到安王从宫中出来了。看起来愁眉不展、失魂落魄。”
“哦,看来陛下已经下了决心。”就是不知道安王的心是否会动摇。
“姑娘,陛下会处置太子的罢?”
沈妤淡淡笑道:“他知道郁瑄做的那些好事,就算之前有些不忍,如今也不会再留郁瑄一命了。至于那些家族,便和郁瑄一起死罢。”
“姑娘说的是纪家,严家?”
沈妤落下一枚白子:“我想,沈家也在陛下的灭族名单上。”
沈明洹吃了一惊,手一抖,棋子不小心落在地上:“姐姐……说什么?”
沈妤轻描淡写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倒不如一次杀个干净。沈家是太子妻族,陛下连太子都不要了,还留着沈家做什么,给新帝添堵吗?再者,陛下可是谋杀父亲的幕后指使,父亲知道他和太后的龌龊事,以他的小人之心,定然怀疑沈家人全都知道。如果是你,你会留着沈家吗?”
沈明洹嘴唇翕动了一下:“那陆家人也知道他和太后那点事,横竖现在陆行舟不知所踪,他岂不是要连陆家也一块除掉?”
沈妤点点他的额头:“倒是不傻。”
沈明洹打了个寒颤:“难怪太子无情无义,原来是一脉相承。若陛下真的要动沈家,就不怕慕容国发难吗?”
沈妤唇角弯起:“慕容国现在和南疆有些不愉快,又有藩王叛乱,自然是无暇顾及我们的。”
沈明洹皱眉,觉得不对劲:“姐姐如何得知?”
沈妤清艳的眸子似乎覆上了一层薄雾,幽深而神秘。
“是啊,我从何得知。”
沈明洹眼睛闪了闪,仍是不解。
沈妤丢下棋子,站起身:“走了。”
沈明洹也忙起身:“去哪?”
“去慈安堂。”沈妤瞥了一眼他手边的棋盘,“别想着做手脚,回来后还要接着下的。”
沈明洹轻咳一声,将袖子里藏起的棋子拿了出来,又赶紧追上去:“姐姐,等等我。”
太夫人似乎早就预料到沈妤会来,笑着问道:“到时候了吗?”
沈妤拿着一把牡丹薄纱菱扇,穿着一身淡紫色绣兰花的挑线裙,风姿款款走来。太夫人眼见着一手养大的孙女出落得越发光彩夺目,心中越发不舍。若是可以,她才不想早早地就把孙女嫁出去呢。
沈妤浑然不知太夫人对郁珩的怨气,语笑嫣然道:“是。”
“都安排好了?”
“祖母放心,我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
太夫人吹了吹热茶:“妘儿那里怎么样了?”
自从御史弹劾郁瑄的事传出去后,关于沈妘失宠的事就街知巷闻,太夫人自然也听到了传言。沈妤也没打算瞒她太久,索性就将整件事和盘托出。
沈妤坐到太夫人身边,摇着扇子:“伤心是一定的,但能彻底摆脱太子,开始新的生活,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说的是安王?”
沈妤笑道:“安王的确是对姐姐一往情深,只怕姐姐不肯接受。”
其他的还好说,关键是沈妘还有一双儿女,她一定会认为自己配不上安王,不愿接受安王的心意。
太夫人不以为意:“只要不杀人放火,不触犯国法,不妨碍别人,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明明是别人的错,为何总是为难自己?”
“姐姐是沈家嫡长女,从小严以律己,克己守礼,说服她再嫁真的很难。”
太夫人道:“罢了,以后再说罢。说到底,让她嫁给郁瑄,也有我的错。”
太夫人一想到沈妘受的苦,就悔不当初,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叹气。
沈妤轻声道:“不怪您,是郁瑄太没良心,太卑鄙。”
太夫人点点头,转了话题:“什么时候动身?”
沈妤低声道:“很快。”
毕竟在大景生活这么多年,要离开这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至于沈妘那边,沈妤悄悄派人送了信。这样一来,即便沈妘不想跟安王离开,也只能离开。
其实,沈妘早就想离开京城的,但她不想作为一个“交换物”被人带走,这让她觉得屈辱。
安王出了宫,快马加鞭回到了安王府,打开锦盒后,在书房踱步了两个时辰,悄悄从后门出去,去往太子府。
郁瑄听到安王过府拜访,并不惊讶,直接将他请进书房。
一关上门,安王就问道:“二……她呢?”
他还是习惯性地想说“二嫂”,可是现在的局面,明显不合适。
郁瑄温和的笑容底下藏着冷嘲:“四弟特地到我府上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罢?”
“我只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郁瑄心情颇佳:“放心,我既说会把她完好无损的交给你,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她现在除了没有自由,被人好好伺候着,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安王面无表情:“但愿你不会后悔。”
“我最不会后悔的就是与你的交易。”
安王暗暗咬牙:“舒姐儿和庭哥儿你如何打算?”
郁瑄面上露出三分惊愕:“难不成你还想带走他们?”
安王直视着他:“有何不可?”
郁瑄拍了一下几案:“沈妘你可以带走,但我的女儿和儿子,你不能带走。”顿了顿,他讥笑一声,“难不成,四弟就那么喜欢给别人当父亲?”
安王皱眉:“随你怎么想,但是孩子绝不能与母亲分开,不为别的,我不希望舒姐儿过得不开心,也不希望庭哥儿变成下一个你,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再者,你以后会妻妾成群,多得是女人给你生儿育女,没有舒姐儿和庭哥儿对你也没什么妨碍。但凡母亲真的疼爱孩子,都不希望孩子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庭哥儿跟着你,说不定会被你那些儿子害死。我既是心悦她,就不想看到她为孩子担忧一生。”
郁瑄冷笑:“如果我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安王忽而笑了,在郁瑄的注视下,从怀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东西。
郁瑄眸中迸发出火光,这分明是……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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