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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翌日。

        秋照苑里热闹非凡。

        离家三年的宗子回了家,便是消息还没广泛的传出去,家中也不由得热闹喜庆起来。

        赵氏最高兴,干脆让管事照着逢年过节的份例,给一众仆从都发了钱。

        众人无不欢天喜地。

        早饭就摆在了秋照苑。

        谭廷先关心了一下妹妹,他离家的时候,谭蓉也才十一岁,三年过去,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

        接着谭廷又叫了二弟谭建到跟前来,二话不说地就考较了学问,直把谭建问得满头大汗,谭廷眉头皱了起来。

        再问几个答不上来的问题,谭建觉得今天的饭他就不用吃了

        他紧张的不行,偏房中赵氏正同谭蓉说话,奴仆门忙着摆饭,没有人能帮他把这一茬错过去。

        直到一眼看到了旁边的大嫂。

        大嫂也看到了他。

        可是在大哥的眼皮子地下,谭建也不敢求助。

        只是大嫂却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极快地让仆从把最后的饭菜都端了上来,然后温声道了一句。

        “母亲,大爷,用早饭了。”

        谭廷的考问暂停,不满的目光从谭建身上暂时收了回来。

        谭建大松了口气,连番给项宜投去感恩神色。

        要不是大嫂,他今天得死在这

        一家人聚齐不易,吃得倒也热闹。

        项宜与这热闹并不怎么相融,不知是不是昨日在风里坐久了,着了寒气,今日头脑有些胀热。

        不过赵氏昨日的头痛未消,项宜伺候着她用了半程饭,最后才坐下吃了半碗粥。

        饭后,谭廷暂时留下有话要同赵氏说。

        多半是世家之间的事。

        他没让项宜留下,项宜自也无意去听,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去料理他带回来的诸多物什。

        三年前,谭廷中了进士之后,选馆入翰林做了庶吉士。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庶吉士正是翰林的一种。

        谭廷十九岁中进士,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之后顺利入选庶吉士,可谓前途无量。

        如今谭廷结束了在翰林院的观政,接下来便是正式做官。

        有林氏这门显赫的姻亲在,之后谭廷正式授官,必是京中紧要差事。

        因而此番返乡带回来的东西不多,可见之后仍会继续返回京城。

        这样算来,他拢共在家的时间也不过两三月而已。

        项宜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收拾箱笼,将谭廷随身用物件放入房中,剩余的便是带回来给众人的,如给赵氏的燕窝、给谭蓉的各种玩意、给谭建的书和墨,以及各种木料香料等等。

        乔荇却发现一个没有归属的红木箱子。

        她打开一瞧,忍不住“呀”了一声。

        “夫人快看,好鲜亮啊!”

        项宜这才走过去,看到箱子里竟然是上好的毛料。

        尤其最上面放置的,是一块暗红色的狐狸皮,水亮光滑,映着雪天过后刚露出的太阳,极其好看。

        而在红狐狸皮下,还有纯白无杂色的白狐皮,白色狐皮下好似还有其他皮毛。

        乔荇看呆了,小心地抚摸着那块红狐皮,“夫人,这皮毛又厚实又顺滑,手指尖陷进去都觉得生暖。这也是大爷带回来的东西吗?”

        项宜不是很清楚,叫了谭廷的小厮正吉过来。

        “也是大爷的东西?可说是什么用途?”

        正吉跟她行礼,“回夫人的话,这是京里雁之皮货行的新货,抢手得不得了,爷特特让买来带回家里来给各位主子的。”

        雁之皮货行。

        项宜之前随着父在京做官的时候听说过,是家屹立百年的老字号。

        乔荇又摸了摸下面的白狐皮,忍不住问正吉,“这真是给各位主子的?”

        正吉微顿,飞快地看了项宜一眼,才点头道是。

        乔荇没留意他的神色,数着箱中的皮子,“这块暗红色的定是给老夫人的,白色的是给大姑娘的吧?”再往下是一张油亮的棕色貂皮,“肯定是给二爷的”

        再往下的第四张,一定是夫人的了吧。

        乔荇高兴地想着,夫人若是有这般好皮子做件厚实衣裳,似昨日那般出门整日,也不会着了寒气了。

        可她再往下翻去,手指碰到了底层冰凉的木板。

        没有第四张了。

        乔荇一愣,小厮正吉心下一紧,跪在了项宜面前。

        “夫人息怒,大爷差小人去买皮子,不想那雁之皮货行有个古怪的规矩,不管排队多长时间,一次最多买三张皮,所以小人就只买了三张回来”

        他这般解释了,项宜还没说什么,乔荇瞪住了他。

        “一次只能买三张,那就再去一次啊!”

        正吉第二日原是又要去的,但家信到了京城,还要旁的物什要采买,谭廷就说不必再去了

        正吉正要解释,夫人就摆手止了乔荇,示意她不必再问了。

        可乔荇不甘心,看看那三张各有归属的好皮毛,忍不住道。

        “夫人怎么就不该有一张皮子了?”

        大爷惦记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却独独没有替他照看母亲、弟妹、族人的夫人。

        凭什么?

        乔荇是火炭一样的脾性,但项宜不欲在此事上纠缠,同她摇了摇头。

        然而却在此时,谭廷到了门前。

        谭廷未进院门就听到了乔荇的话,但他大步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慌张跪在地上的正吉,也看到了他立在廊下高高在上的他的正妻。

        眸色沉了下来,谭廷示意正吉不必再跪,站起身来。

        他想起昨日潮云河上,因他那位岳父偷工减料开裂的大堤,深压目光在项宜脸上不耐微落。

        “京城事多,回程时紧,难能万事周全。不过是几张皮子,谭家库房里多的是,你想要便自己去挑,不必在此闹腾,惹人笑话。”

        他不指望她如何温文尔雅、知书达礼,莫要无事生非、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也就是了。

        话音落地,他负手错开项宜,大步进了室内。

        庭院角落里的枯草哗啦啦被风吹响,衬得院中出奇的寂静。

        正吉低着头不敢出声。

        乔荇惊诧,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她忍不住要替夫人辩解。

        夫人怎么可能是大爷口中那般人品?

        这时,院中的风掠到了檐上,檐上厚厚的积雪窸窸窣窣地下滑,又成块砸下来。

        乔荇见夫人毫无愠色,反而唇边掀起极淡的笑意。

        “大爷说得是。”

        第二日雪化了许多,谭廷去了维平府。

        他没有交代自己去了哪里,项宜也没有问。

        他前脚走了,乔荇就重重松了口气。

        “大爷还不如不回家,夫人这两日越发不自在了,连刻石头都没时间了。”

        项宜坐在乔荇在后罩房的小屋子里,将手头上刚刻好的印章打磨了一遍,细细吹着上面的尘沫,笑了笑。

        “你少说点话比什么都强。”

        乔荇气堵,后面要说什么都忘了。

        项宜笑着将印章放到巴掌大的小匣子里。

        “把这个送去吉祥印铺,跟掌柜的说一句抱歉了,耽误了两日的工夫。”

        乔荇把小匣子收了,“夫人也太客气了,以您如今的手艺,多等您两个月也不敢多说话的。”

        她又高兴起来,“若是能卖得高价,夫人也打一套像样的头面吧,奴婢见老夫人给大姑娘新打的一套金丝点翠头面,又灵动又耀眼。”

        夫人没什么嫁妆,首饰也少的可怜,拢共也就几只银钗并些簪花而已,梳妆台前的匣子空荡荡的,有几个品相好的玉镯,都留着见面时送人。

        项宜也瞧见了谭蓉的新头面。

        “我倒是不用,但若能给宁宁打一套就好了,放进嫁妆箱子里也漂亮。”

        项宜有一双龙凤胎弟妹项宁和项寓,两人比项宜小五岁,到了下半年才满十五。

        念及弟妹,项宜眸色和软下来,吩咐乔荇。

        “别忘了问一下,有没有家里的来信。”

        乔荇得了吩咐,很快去了县里的吉祥印铺。

        掌柜的见她来了,让伙计沏了茶,小声问。

        “听说谭家大爷回来了,夫人是不是不得闲了?”

        吉祥印铺本来生意一般,一边制印卖印,一边帮木工石匠介绍活计,赚的钱刚够维持店面。

        但项宜嫁过来之后,常做闲章委托售卖,有时也接定制的篆刻。她的印制得慢,品相却相当不错,尤其近两年制艺纯熟起来,颇为能卖的上价钱,吉祥印铺也跟着转了起来。

        项宜并不想出名,只想换些钱罢了,因而这事没什么人知道。

        乔荇哼哼两声,“确实,夫人越发不得闲了。”

        不过乔荇琢磨着大爷也不会在家太久,便道,“忙虽忙,但若是有好品相的玉石,还是烦请掌柜给我们夫人留着。”

        旁的都是靠不住了,连夫人自己都说,唯有本事靠得住。

        乔荇又问了掌柜有没有项家的来信。

        项寓不喜谭家,不愿意把信直接送进谭家,于是半月一封信,都是捎到吉祥印铺。

        可这次,掌柜的一口气竟拿出两封信来。

        一次两封信,可见是临时有旁的事发生,才又补了一封。

        乔荇不敢再停留,连忙带着信回家去了,只是她没留神,有人在大街上一眼瞧住了她。

        那人嗑着瓜子,将皮随口吐在地上。

        正是在街上闲逛的谭有良家的。

        当下,她眼见乔荇离开吉祥印铺的步履匆忙,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似得,眼中精光一闪。

        乔荇前脚走远,谭有良家的后脚就进了吉祥印铺。

        她想问出些什么来,可惜掌柜和伙计皆是嘴紧,什么都没问出来。

        只是她越想越不对。

        掌柜伙计嘴这么紧,看来项氏在这里确实有事啊。

        什么事呢?

        她非常好奇,然而凭空想象是想不出来的,只好暂时离了去。

        前后脚接连来了两封信,项宜看着也有些奇怪。

        不过,若是更加紧急的事情,项寓定然忍着不耐,直接送到谭家来。

        项宜先拆开了第一封。

        是寻常的家信,妹妹项宁执笔,说了些两人的近况。

        父亲死后,姐弟三人在老家守孝。孝期结束项寓便要去报名科举。

        他并未因为父亲项直渊的事绝了科举之路,可却没有人答应为项寓科举作保。

        本朝科举必得有人作保才能报上名,项寓无法科举,项家就再也没了翻身的可能。

        项宜便是在这般情形下,嫁到了谭家来。

        谭家是世家大族,名号响亮,谭家人甚至不必出面,只要有名号镇着,项寓便可踏入科场。

        他极争气,两年连考三场童生试,顺利中了秀才,之后就同项宁一道,搬到了维平府青舟县住,眼下就在青舟书院读书。

        青舟书院原本只是山间小私塾,在众多世家大族的族学面前不起眼。但却是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仅存的能读书的地方。

        项直渊任维平知府时,一手将这小私塾办成了小有名气的书院。

        书院的先生都与项家人相熟,项宁项寓过得顺当不少,且距离项宜所在的清崡县路程不远,姐弟之间相互有个照应。

        项宁先说了些平日里的琐事,接着项宁说了项寓读书的事情。

        项寓中了秀才还不满一年,想去参加今岁秋的乡试,书院的先生认为他这般年岁不可能考中,就没准备让他去。

        只是项寓是个执拗的性子,非要先生出乡试的题目给他作答,若是答好了,便去考一回试试。

        没想到,项寓还真就交了一份让先生惊喜的文章,几位先生一商量,就准了他。

        考不中也不要紧,继续学便是了。

        项宜看得眼睛发亮,接着便瞧见项宁清秀玲珑的字迹下,出现一行飞扬凌厉的字。

        “今次乡试,寓势在必得,届时让长姐脸上多添几分光彩。”

        是项寓的字。

        不等他中举,项宜就已经止不住翘了嘴角。

        下面仍是项宁乖巧干净的字迹,小姑娘委婉地认为,项寓虽然骄傲地像一只公鸡,但一举中第也不是没有可能。

        项宜眼角眉梢都翘了起来。

        乔荇在旁探头探脑看着,突然问了个问题。

        “要是咱们家小爷考中了举人,会不会接夫人回去呀?”

        她总有些新奇的想法,项宜笑看她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乔荇道,“夫人您想呀,小爷这么疼您,肯定舍不得您在谭家受委屈。中举之后,就没人敢再在小爷的科举路上使绊子了,小爷也算有了好的出身,说不定想让您和离回家呢。”

        她说得似乎顺理成章。

        弟弟项寓才刚考中秀才不久,还没人想过他中举之后的事。

        项宜在乔荇的话下,愣了一愣。

        一阵风从窗外挤进来,扫荡着桌案,将另一封未打开的信吹落在了地上。

        乔荇连忙将信捡了起来,“夫人在想什么?信都掉了,您要看吗?”

        是第二封信。

        项宜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心神,将第二封信拆开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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