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花朝
再至天明时, 顾燕时早早地醒来了一次。朦胧之间疲乏感仍在,心里一股古怪的念头驱使着,让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苏曜的唇色。
他仍熟睡,薄唇颜色浅淡, 却无其他异样。她认真地看了半晌, 心想昨夜果然是她看错了。
后宫中, 众人总算又在晨省时见到了养伤已久的张妙仪。
从辰景宫告退的时候,淑妃气得娇容发白。
后宫的荣辱兴衰皆系于一人。她原本得宠, 贵妃便是手中有权也对她客客气气的。现下眼看陛下登基时日渐长但对她愈发不闻不问, 贵妃却仍手握宫权,就愈发有了耀武扬威的劲头。
放在往日, 她身边还有个张妙仪帮腔, 周采女虽不爱说话, 但也是她的人。
后宫总共四位妃嫔,贵妃势单力薄, 也就不怎么招惹她。
可如今,张妙仪挨了顿板子,竟好像人都傻了几分!
方才借着四人都在,淑妃有意阴阳怪气地提及了些“传言”,说及静太妃的不是, 原是想引起众怒,不料张妙仪居然头一个为静太妃说话, 说静太妃温柔知礼, 那些传言必是假的。
——因她这些话, 贵妃当时那副看她们窝里斗的模样,绷都绷不住了。
淑妃心里这个气。
从辰景宫告退出来,她半分好脸都没给张妙仪, 就板着张脸走了。
她生起气来总脾气不小,宫人们都不敢贸然招惹,远远地随在后头。
唯独周采女随在她身边,走了半晌,见她怒意仍不消半分,终于唤了声:“淑妃夫人……”
“干什么?”淑妃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气更不打一处来,“你个不中用的闷葫芦!在贵妃面前从来不知帮本宫说话,本宫要你何用!”
“夫人恕罪。”周采女小声告了声罪,低头踟蹰了半晌,轻轻开口,“臣妾觉得……夫人何必与贵妃夫人置气呢?贵妃如今气焰盛,不过是看出了陛下的心思。夫人……既觉静太妃那些事是真的,不如先除之,没了她,陛下许就回心转意了呢?”
“你当本宫不想?”淑妃冷笑,“若她不是有那太妃的身份护着,本宫岂能忍到现在!”
周采女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其实……正因是太妃,除掉她才更容易,也不必脏了夫人的手。”
淑妃一滞,黛眉挑起:“怎么说?”
“夫人您想想。”周采女就势挽住她的胳膊,与她继续往前走去,“一个是太妃、一个是当朝天子,做出这种勾当丢的是天家的颜面,朝臣们岂能容得下?就算这事根本就是假的,消息只要传出去,陛下为了保自己清白也不能留她呀。夫人不如将这话悄悄递给家里的主君,到时主君再与朝中的同僚们一说……一杯鸩酒赐静太妃殉了先帝便是。”
“这主意本宫也想过。”淑妃眉心浅蹙,“可这就搭上了陛下的圣誉。”
“夫人这是关心则乱。”周采女抿笑,“夫人您都知道,陛下乃是正人君子,若非静太妃勾引在先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朝臣们又岂会不是?况且……”她语中一顿,“只消陛下杀了她,从前的万般传言自然不攻自破。让她殉了先帝,更显陛下身为人子的仁孝之处,自然无碍圣誉。”
淑妃被她说得动了心念,凝神细想,略显意外地看了看她:“平日不见你说什么,偶尔出个主意倒还中用。”
“臣妾只盼夫人好好的。”周采女垂首。
欣云苑中,顾燕时晨起陪阿狸玩了半日,午后睡醒就找出了苏曜昨日拿给她的那块狐狸料子,打算再制一枚香囊。
料子太小,除却香囊也不好制别的了。
由于上面的狐狸已然绣好,这回制香囊的步骤简单了许多。顾燕时便先去备好了香料,才开始修剪手头这块料子。
是以直至展开料子细看时,她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她绣的那一块!狐狸的图案虽一模一样,针脚却截然不同,应是他找人仿的。
死狐狸,如此狡猾,她又着了他的道!
顾燕时气得又在心里骂他。
不知不觉,天光渐暗。
苏曜又在夜色笼罩时大摇大摆地进了欣云苑。
阿狸卧在茶榻上,原本都要睡了。听到脚步声,好奇地跑下去冲到门边看是谁。
苏曜蹲身,捏住它的后颈,轻轻巧巧地把它提了起来。
“你长得太丑,不能在屋里睡,滚出去。”
顾燕时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听到门前屏风后有人在语重心长地“讲道理”。
被拎着的阿狸:“喵——”
“再叫把你喂狗。”他又说。
她皱皱眉,起身寻过去,绕过屏风,一语不发地瞪着他,伸手。
“哈哈哈哈,母妃安好。”苏曜悻笑,将阿狸放到她手上。
她就势将它抱住,没跟他说一个字,转身回屋。
“母妃又不高兴啊。”苏曜慢悠悠地跟着她,“母妃怎么天天不高兴?”
好意思问!
顾燕时坐回妆台前,面色紧绷:“那个狐狸不是我绣的那一只,你……故意诈我的!”
“怎么是朕诈母妃呢?”他行至妆台前,手指勾起她的下颌,眯着眼睛,含着笑,“母妃会承认,是因母妃自己心虚。”
“才不是!”顾燕时外强中干地嘴硬,“是因晚上光线暗!你若白天来,我准能看出不是我绣的!”
“哦,是吗?”他撇一撇嘴,“那也不能怪朕。”
她瞪得狠了一下,他反倒笑出来。
他拎了一下腰间绦绳上挂着的黑底金龙香囊:“朕只是不舍得拆母妃绣的这一只啊。”
“你……”
他说得一脸坦诚,顾燕时被他噎住了。
对视半晌,她忿忿地转过身,面向镜子不再看他。手上抓起梳子给自己梳头发,一下下都梳得狠:“你就是故意欺负我!从一开始就是!”
从一开始就是。
苏曜心下笑了声。
怪不得会跟他算这种鸡毛蒜皮的账,原来小母妃是存怨已久啊。
但“一开始”的事,真能赖到他头上?
苏曜无心戳穿,眸光一转,衔笑捏住她手里的梳子。
顾燕时挣了一下,松开手,任由他梳起来。他将她的长发顺到身后,慢条斯理地梳着:“是,朕就是故意欺负母妃,母妃能怎么办?”
“……”
她没想到他竟这样理直气壮,一下子说不出话。
他又道:“朕看母妃也未必多讨厌朕,对不对?否则——”他忽而弯腰,与她侧颊相触,从镜中互相看着对方,“又何必专门差人将香囊送去紫宸殿呢?”
她的神色一下慌乱起来。
不敢为外人道、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心事被他当面戳破,她心跳渐快,慌得想跳。
他看着她忽而泛红的双颊,满意地笑起来。
他满意地直起身,放肆的捏了下她的脸:“所以母妃何必总对朕凶巴巴的?多违心啊。”
“我……我没……”顾燕时想要否认,心下却已没了底气。
她确实总对他凶巴巴的。
好像那样,她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没有那么坏,她是不愿意的。
现下被他戳破,她终是不得不面对——她就是很坏。
她侍奉过他的父亲,现下又和他这样。而且……她还真的有一点喜欢他了。
她觉得他比先帝对她好,也享受他给她的那些东西。
她甚至盼着他来欣云苑。
她觉得自己好无耻。
顾燕时心里沉闷下去,眼中也黯了。苏曜觉察她的不乐,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母妃对朕好一点,过几日,朕奉母妃出宫去玩。”
果然,她眼睛一亮:“出宫去玩?”
“嗯。”他短促地应了声,没提为何出宫。
她看出他无意多说,便也不问。
是以很是过了几日,她才知是为了花朝节。
本朝以二月初二为花朝,踏青赏花是花朝节的头等大事。
朝中在这日多会免朝,因为天子要带妃嫔、太后与太妃太嫔们出宫玩乐,群臣也可带家眷们出去走走,
京郊专供天家游玩的万和林早几日就已忙碌起来。宫人们先一步赶至,在山林间挑选可供野炊之处。几处建在山里的凉亭、花厅也皆被洒扫干净。
顾燕时在这日穿了件素白色的对襟上襦,配浅粉白团花的细绸齐胸襦裙。这样的衣裙放在太妃身上乃是不恰当的娇嫩艳丽,可太后的“意思”早已传遍宫中,自没人敢说一个字。
顾燕时对此,心里自是高兴的。
出去踏青赏花,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呀!
临近晌午,一列光鲜的马车停在万和林中的山脚下。
顾燕时搭着兰月的手下了马车,走了没几步,就见到了正等她的齐太嫔。
齐太嫔看见她,眼睛一亮:“还是这么穿好看。从前那些衣裳啊,都不配你。”
顾燕时颔首抿笑,齐太嫔挽着她的胳膊,沿着山下小道一并前行:“你从前该是没来过万和林。那边的亭子看见没有?我听说那边设了流水宴,咱们一道去吃个新鲜。”
流水宴,顾燕时只听过没见过,当即点了头:“好。”
齐太嫔又遥遥地唤恪太嫔:“走,我们一道去。你晨起吃得也不多,且瞧瞧今日晌午有什么好菜吧。”
三人结伴而行,前后还有别的太妃太嫔们,边说笑边走。
不远处的另一条小道上,几位嫔妃也陆续下了马车。淑妃远远一看,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衣着鲜亮的静太妃。
真是没个当太妃的样子。
她不自觉地切齿,心下生恨。
等着吧,看她还能逍遥到几时!
这样的人,就该让她殉了先帝去。先帝在天之灵看到她那些龌龊事,在阴曹地府里都不会放过她!
淑妃心下冷笑着,偏了偏头,压音问身边的侍婢:“都安排好了?”
侍婢福了福身:“奴婢亲自盯着办的,都妥当的。夫人且放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随机50条评论送红包
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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