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沙，索别斯基大街。

　　    临近正午，从一个小时前便开始的暴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滚滚的浓云笼罩着整个华沙市区，如果天气预报没有出错的话，这场雨应该会下到黄昏时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停下来。

　　    贝尔维德尔宫前的广场上，示威的人群并没有被这场瓢泼般的大雨冲散，举着各种条幅的市民成千上万，他们汇聚成一片人潮，自北向南，沿着索别斯基大街一路前行。

　　    波兰国防部大楼前，提前赶来的内卫第一师士兵，已经在大楼的楼前台阶上构筑起了临时的防御工事，两辆坦克和两辆装甲车停靠在台阶的正下方，将通往台阶上方的通道死死挡住，而在台阶最高处的平台上，则是用沙袋垒砌起来的两个机枪火力点，荷枪实弹的士兵躲藏在沙袋堡垒内圈，严阵以待。

　　    大楼五层最东侧的一间办公室里，身为波兰统一工人党中央政治局委员、波兰元帅、国防部长的罗科索夫斯基，正站在落满雨水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楼下的街道，在视线可及的街道北侧，游行的人群正朝着这边缓缓行来，他们所发出的呼喊声，即便是在暴雨中都清晰可闻。

　　    如今的罗科索夫斯基已经年近六旬，过去几年的蹉跎彻底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从一名对任何事都不愿意低头的军人，转变成了如今这个总是沉默寡言，且很少在各类会议中提出自己意见的“中间派”，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两鬓的头发也全都白了，白的像霜一样。

　　    什么样的军人是最成功、最伟岸的军人？毫无疑问，就是那种立下了足够多的功勋，且在战争中死去的军人，只有那种功勋卓著，且在战争中牺牲了的将军，才不会有人想尽千方百计的从他身上寻找缺点，才不会有人为了消除他过高的声望，而朝着他的身上泼脏水。

　　    在过去几年里，波兰的政治圈子里，一直都存在着两种派别的激烈交锋，和所有的东欧国家一样，这两派就是所谓的亲苏派和自主派，罗科索夫斯基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不好直接参与到这类政治斗争中去，因为他虽然在波兰的党内任职，但本身却保留着苏联的国籍以及苏联元帅的身份，如果他直接参与到波兰国内的政治斗争中去，很容易成为自主派一方的攻击目标。

　　    不过，罗科索夫斯基的谨慎显然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随着此次政治风波的出现，他这个“该死的俄国人”依旧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某些人的攻击目标。

　　    游行的队伍越走越近，近到从罗科索夫斯基所在的位置，都能看到那些条幅上的字母了——“俄国佬滚出波兰”、“打倒沙俄”、“打倒斯大林”......

　　    那一张张条幅，那一张张愤怒的脸孔，都令人感觉心寒，罗科索夫斯基知道，这一幕的出现，意味着联盟在东欧地区的政策明显出现了问题，只是不知道莫斯科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游行者的队伍很快行进到了国防部的楼前广场，有脸上蒙着面巾的年轻人，试图冲击国防部大楼的入口，他们朝着卫兵所在的方向投掷杂物，但却被内卫们事先树立起来的防爆盾牌挡住。混乱中，有枪声响起，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有人朝天放枪，毕竟并没有人受伤。

　　    受到枪声的惊吓，躁动起来的示威人群出现了短时间的慌乱，有人在街上四处奔逃，也有人选择留在了原地，总之，试图冲击国防部大楼的那些人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罗科索夫斯基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之后，深吸一口，这才伸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

　　    这是今天早上才刊印发行的《人民论坛报》，其头版头条所报道的内容，就是由瓦迪斯瓦夫·哥穆尔卡所撰写的评论文章。需要注意的一点是，作为曾经的波兰统一工人党总书记，哥穆尔卡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免除职务了，其原因便是此人同情南斯拉夫，并且反对工人党情报局的建立。当然，这些理由都是表面化的，他被罢免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他反对莫斯科对华沙的过度干涉，并坚持认为波兰应该走一条独立自主的道路。

　　    毫无疑问，哥穆尔卡的主张是得不到莫斯科认可的，于是他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严厉批评，随后，在莫洛托夫的亲自坐镇下，波兰统一工人党重新举行了选举，将哥穆尔卡踢下了台。

　　    而在最近几年里，波兰统一工人党所推动经济建设计划，收获了大失败，国内经济困顿，人民生活水平下降，其所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人民的不满情绪迅速升高，前两天，波兹南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骚乱，采盖尔斯基机车车辆制造厂的上万名工人发生暴动，与警察、军队爆发冲突，导致近百人死亡。

　　    这一事件成为了引发波兰各地混乱的导火索，骚乱参与者们的口号，迅速由最初的要求提高工人待遇，演变为要求苏联军队撤离波兰。

　　    作为国防部长，罗科索夫斯基能够察觉到这场风暴中所潜藏的异常，因为它的爆发和蔓延都太快了，而且在整个事件酝酿和发酵的过程中，他这个国防部长竟然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情报，毫不夸张的说，他甚至一顿成为了聋子和瞎子，他以及他所领导的国防部，被整个与外界隔绝开了。

　　    罗科索夫斯基知道，现在绝对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迅速采取措施，以最迅捷、最严厉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扑灭骚乱，不使其向更广泛的区域外蔓延，至少不能让这场骚乱蔓延到波兰之外的国家和地区。

　　    但作为波兰国防部长，他并没有直接采取军事行动的权力，因为他即无法调动波兰的军队，也无法调动驻扎在波兰的苏联红军，他必须获得莫斯科的授权之后，才能下达相关的命令。

　　    他给莫斯科打去的第一个电话，是两天之前了，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得到来自莫斯科的反馈，布尔加宁同志所领导的联盟国防部，在这个问题上采取了最为谨慎的态度，他们认为当前最优的选择是保持冷静。

　　    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的报纸上，哥穆尔卡的评论文章开篇就是对斯大林同志，对斯大林主义的批判，他认为在斯大林同志的领导下，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已经变质了，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汇聚着大国沙文主义、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大杂烩，在这个大杂烩里，威权、个人崇拜、独裁替代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替代了共产主义的民主。为了证明他的论调，他还在文章中引用了赫鲁晓夫所说的一段话，这段话，是两天前，赫鲁晓夫在全联盟党代会上所说的，这位刚刚被推选为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委员会第一书记的联盟领导人，公开向个人崇拜发起抨击，尽管他没有点斯大林同志的名，但其用意却是所有人都能领会的到的。

　　    罗科索夫斯基可以负责任的说，波兰此次所发生的骚乱，与赫鲁晓夫所做的那通报告有着直接关联，他的发言将波兰统一工人党内的亲苏派吓麻爪了，同时，也将那些中立派彻底的推向了自主派那一方，大家都认为莫斯科的政治风向可能要发生转变了，斯大林以及他的政策将会受到清算，自今而后，莫斯科对东欧各国的干预将会放松。

　　    在波兰，哥穆尔卡可是一个被打倒的人物，他的文章既然能够重新登上波兰统一工人党的机关报，就足以说明华沙的政治风向已经发生了变化，亲苏派的力量正在崩溃。

　　    作为联盟派驻在波兰的最高代表，罗科索夫斯基现在很心焦，他迫切需要来自莫斯科的指示，哪怕只是让他返回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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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克里姆林宫。

　　    与华沙的暴雨如织不同，除了午后的时间刮了一阵风之外，整个莫斯科的天气还算是晴朗，而晴朗就意味着炎热，这在盛夏的季节里几乎是必然的。

　　    大克里姆林宫的入口处，维克托跟随着离开会场的与会代表们，一步步走出宫门。不远处，有欢呼声传过来，那是一些兴奋地代表在高呼“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的名字。

　　    没错，如今的赫鲁晓夫就是联盟政坛上绝对的巨星，他通过两天前的那场报告会，获得了一大批与会代表们的支持，他是联盟内第一个公开批判个人崇拜的人，也是第一个提出要从根本上重新思考联盟各项制度和政策的人，对于那些迫切希望看到改变的党员代表们来说，他就是曙光一般的存在。

　　    没有理会那些人的欢呼，维克托甚至连停下来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径直走出宫门，迈着飞快的步子下了楼前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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