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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Page 2


安德烈公爵想过,莫斯科失守与否,就像斯摩棱斯克已经失守一样,对于他都无所谓,可是突然间,他的喉咙意外地痉挛起来,停住不说了。他默默地来回走了几趟,他的眼睛像发热病似的闪闪发光,当他又开始说话时,他的嘴唇哆嗦着:

“如果战争没有宽大,那么我们就只有在值得赴死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才去打仗了。那时,就不会因为保罗·伊万诺维奇得罪了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而开战了。只有像现在这次战争,才算是战争。那时,军队的紧张程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那时,拿破仑所率领的这些威斯特法利亚人和黑森①人就不会跟随他到来了,我们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到奥国和普鲁士去打仗了。战争不是请客吃饭,而是生活中最丑恶的事情,应当了解这一点,不要把战争当儿戏。要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一可怕的必然性。这就在于:去掉谎言,战争就是战争,而不是儿戏。不然,战争就成为懒汉与轻浮之辈喜爱的消遣了……军人阶层是最受尊敬的。但是什么是战争呢?怎样才能打胜仗?军界的风气是怎样的?战争的目的是杀人,战争的手段是间谍,叛变,对叛变的鼓励,蹂躏居民,为了军队的给养抢劫他们或者盗窃他们,欺骗和说谎被称为军事的计谋。军人阶层的习俗是没有自由,也就是说,守纪律、闲散,愚昧无知,残忍成性,荒淫和酗酒。虽然如此,军人仍是人人都尊敬的最高阶层。所有帝王,除了中国例外,都穿军服,而且谁杀人最多,谁就得到最高奖赏……就像明天那样,人们凑在一起互相,有好几万人被杀死或被打成残废,然后因为杀死了许多人(甚至夸大伤亡的数字)举行感恩祈祷,隆重地宣布胜利。认为杀人越多,功劳越大,上帝怎样从天上看他们,听他们啊!”安德烈公爵喊道,声音又尖又细。“啊,我的好朋友,近来我太难过了,我发现我懂得太多了。人不能吃那可以分辨善恶的果子②……唉,日子不长了!”他又说。“不过,你该休息了,我也该睡了,你快回戈尔基吧。”安德烈公爵突然。

①威斯特法利亚人是今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部威斯特州居民,一八○七至一八一五年,拿破仑在此建立王国。黑林人是前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南部黑森州居民。

②故事见《圣经·旧约·创世纪》第二章。

“啊,不!”皮埃尔回答说,用吃惊、同情的目光望着安德烈公爵。

“走吧,走吧,战斗前必须好好睡一觉。”安德烈公爵又说了一遍。他快步走到皮埃尔跟前,拥抱他,吻他。“再见,你走吧,”他喊道。“我们会不会再见面,不会……”他连忙转身回棚屋。

天已经黑了,皮埃尔看不清安德烈公爵脸上的表情是凶恶的还是温柔的。

皮埃尔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考虑他是跟他进去呢还是回去。“不,他不愿意我再进去!”皮埃尔很自然地决断着,“我知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深深叹了口气,就骑马回戈尔基去了。

安德烈公爵回到棚屋里,躺在毯子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闭上眼。一幅幅画面在他脑际轮番地出现。他的思绪长久地,欢快地停留在一幅画面上。他生动地回忆起在彼得堡的一个晚上,娜塔莎带着兴高采烈的兴奋神情,对他讲去年夏天她去采蘑菇时,在大森林里迷了路的事儿。她断断续续地向他描述森林的幽深、她当时的心情,以及她和一个遇见的养蜂人的谈话,她时时中断讲述,说:“不,我不会说,我说得不对;不,您不了解。”虽然安德烈公爵安慰她,说他了解,而且也的确了解她要说的一切。娜塔莎不满意自己说的,——她觉得,那天所感受的,她要倾诉的那种诗意的没有表达出来。“那个老人是那么好,森林里是那么黑……他是那么慈善……不,我不会讲。”她红着脸,激动地说。安德烈公爵当时望着她眼睛微笑着,现在也同样快活地面带笑容。“我了解她,”安德烈公爵道,“不仅了解,而且我爱她那内在的精神力量,她那真诚,她那由衷的坦率爽直,她那仿佛和肉体融为一体的灵魂……正是她这个灵魂,我爱得如此强烈,如此幸福……”他突然想起他的爱情是怎样结束的。“他丝毫不需要这些东西,·他完全看不见,也不了解这些东西。·他只看到她是一个好看的,·娇·艳·的小姑娘,他不屑同她共命运。而我呢?直到现在·他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快活。”

安德烈公爵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跳起来,又在棚屋前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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