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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茅厕君的许诺


六月中,齐晟代皇帝北巡江北大营。

宛江岸边,齐晟头束金冠,身穿玄色暗绣金丝龙纹的窄袖劲装,外罩精钢镀金薄甲,在万众瞩目之中龙行虎步地登上了阜平水师的船舰。

我穿着一身灰蓝色的普通水军衣装,躲在船舰底舱之中,扒在窗缝前贼一般地往外探望着。

差距,这就是差距!

齐晟说北巡大营是不能带女眷的,所以只能安排我变了军装,提前藏身到船舰之上。

其实穿什么衣服,怎么上船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我现在这副前凸后翘的身板就是穿上了龙袍那也不像皇帝。问题是,明明是齐晟叫我一同去江北的,可却要做出一番他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如此一来,这事的官方版本便成了:太子代帝北巡,太子妃张氏竟私自出宫易装随行,直到过泰兴之后,太子才发现张氏竟也在随从之中。太子大怒,狠狠地斥责了张氏一番,可事已至此,无奈之下也只能带张氏随行。

简单地说,太子形象将一直是光辉高大的,坏事都是太子妃张氏做的。

他当我傻?

齐晟当时只刚这么一说,我立刻便举了手反对。

齐晟却是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张氏早已有任性骄纵、肆意妄为的名声在外,再添上这一桩也不算什么,皇后那里看热闹还来不及,顶多是做做样子地斥责你几句罢了,只要我不追究,你怕什么?”

啊——呸!

这事若要是真这么做成了,就将成为张氏太子妃职业生涯上的一个污点,这是要记入档案的啊!你现在说不追究,日后你要是变了卦,我找谁说理去?

“不行,不行!”我赶紧摆手,“就我这模样,穿了军衣也没人信啊,如果有人要查我的身怎么办?我能让他查吗?”

齐晟目光深邃,默默地看了我片刻,说道:“我给你一张我的手令,这样你可是能放心了?”

他如此说便是看破了我的心思,不过这也不怕他什么。我点了点头,笑道:“若是如此,我心中稍稍能踏实些。”

齐晟扯着嘴角嗤笑一声,又沉声吩咐:“一个侍女都不能带,只你一个人。夜里你想法将绿篱支开,我叫人来接你,安排你趁夜登船。”

于是乎,当天夜一黑我就把绿篱支到行宫内的佛堂里去替我诵经一宿。

绿篱问我要向菩萨求什么,我看着绿篱那期盼的小眼神,违心地说那就求齐晟能对我情深义重,不离不弃。

绿篱听了二话没说,带了大把的香烛经卷,精神抖擞地出了殿门。

宫门落锁前,我随着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偷偷地溜出了行宫,在宛江边由一艘小舟渡着,上了齐晟的主舰。

在底舱里猫了半夜,终等来了齐晟登船的时刻。

主舰上的炮火轰轰地放了几十响,然后船便缓缓离了岸,往江对面的泰兴城而去。

泰兴,南夏江北第一大城,与阜平一北一南夹击宛江互为依存,跨越宿襄两州,控扼南北,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成祖初平三年,南夏大军岭南平叛之后立即挥军北上,就是在此北渡,困泰兴,攻豫州,与麦帅的江北军一南一北两路夹击北漠南侵大军,终得光复江北。

张氏祖父护国大将军张生就是于此战中发迹的。据绿篱说,时任江北军骑军统领的张生奉麦帅令强攻豫北关塞,两千骑兵几番进退,打得只剩下了几百,这才强攻下了敌营。从那以后,军中再无人敢轻视这个姓张的跛子。

没错,如此一员勇猛神武的战将却是位残障人士,实在让人大跌眼镜。我曾在张家看到过张生几幅年轻时候的画像,都是在马上的,看着是个面容英俊身姿矫健的马上将军。

从他身上也再次证实了老人们常讲的那句话:“跛子爱骑马,龅牙爱打扇。”

我正胡乱寻思着,船舱里有人进来了。我回头看过去,发现正是带我出宫的那个姓李的小太监,只不过此时已是换作了侍卫打扮。

李侍卫先小心地冲我行了个礼,递过来一套侍卫衣服,低声说道:“娘娘,殿下有令,一会儿到了泰兴码头,叫娘娘扮作侍卫随着小人下船,千万不要叫人识破了身份。”

事到如今我也没得选择,只能听话地再次变装,用白布将胸口缠紧后,小心地将齐晟给我的那纸手令卷成了细卷,塞了进去。

船又行得片刻,便到了泰兴城外。泰兴城守杨豫带领众多官员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鼓乐声中,齐晟被众人迎上了岸,上马往泰兴城而去。

我跟着那李侍卫混在人群之中趁着乱也下了船,刚提心吊胆地走了没两步,忽闻有人在一旁失声惊道:“娘——啊!你怎么也来了?”

我抬头,果然见杨严正立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冲着他嘿嘿一乐,问道:“你这是管谁叫娘啊?”

杨严明显地噎了一噎,没有答话,抬脚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身后的李侍卫忙凑近了我身边低声说道:“娘娘,此刻万不能多生事端!小人看咱们还是先避一避,不要与他纠缠得好。”

我一时没多想,跟着李侍卫急忙向人群里扎,只想着趁乱躲过杨严去。谁知杨严却偏不肯放过我,一边扒拉着身前碍事的人,竟在后面追了上来,嘴里还兀自叫着:“等一下,等一下。”

等你个老母啊!我心里暗骂着,脚下却迈得更快。李侍卫带着我在码头上绕了个大圈子,最后又兜回了江边,眼看着杨严还在后面死咬着不放,干脆带着我跳上了一条停在江边的小渔船,急声吩咐那渔夫道:“船家,快些开船!”

那渔夫立刻手脚麻利地扯开了拴船的缆绳,小船顺着江岸顺流而下,顷刻间就划出了老远。

杨严晚到了一步,在江边急得跺了跺脚,还犹自不死心地冲着我招手,高声叫道:“回来,快回来!”

我心里大乐,也冲杨严举高了胳膊,比了比中指。

杨严见了精神一振,手挥动得更加卖力起来。

江面有风,船速极快,行了一会儿不见杨严追上来,我终于松了口气,转回身看那李侍卫,问:“咱们怎么着?是转回去,还是找个别的地下船?”

李侍卫言辞恭谨,神色镇定,答道:“这会子转回码头怕是不太周全,不如找个隐蔽的地方下船,再转去泰兴去寻殿下得好。”

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便点头道:“还是你考虑周详,就这样办吧。”

舟子在船后淡定地摇着撸,对我与李侍卫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我觉着有几分诧异,不禁又多打量了那舟子两眼,待目光落到他脚上,却是不由一怔。好一双白白嫩嫩的大脚片子,与他那黑红的面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人绝不会是个整日光着脚的打鱼人!

我心中一突,又抬眼去看那李侍卫,他仍立在船头,手按长剑,抬眼扫量着江边。这样警觉小心的一个人,却对身边的舟子毫无戒心……我想了一想,立时便觉得头皮发紧,后背发凉。

我强撑着走到船中靠边坐下,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叹道:“今儿这天可真热啊。”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脚上的靴子,也不顾李侍卫与那舟子惊愕的目光,连带着脚上的袜子也一并扒了下来,又抬头看李侍卫,“怎么?你没觉得热?”

李侍卫忙转过身避过了视线,摇了摇头。

他这一举动却叫我又犯了嘀咕,齐晟若是想要害我性命,按理说不该派这么一个面皮薄的人啊。难不成是我疑心太重了?又或是他跟那舟子不是一伙的?

我一时有些犹豫,这水到底还要不要跳?谁知这一犹豫可不要紧,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就这么一个面皮薄的人,出手倒是极为又快又狠,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小子的剑尖已是到了我的面前。也幸亏我坐得靠边,不及多想便仰身向后翻了过去,饶是这样,还是觉得胸口处一阵刺痛,已是挂了彩。

水中立刻泛出红色的水花出来,我顾不上许多,憋足了一口气潜在水下拼命地向远处游去,只隐约听得船上李侍卫气急败坏地嚷道:“赶紧把尸体捞出来,她身上还有太子的手令,千万不能落到别人手上。”

我下意识地用手摁了摁胸口,见那卷手令仍在,更加拼命地往江边游了过去。

难怪齐晟那厮突然要带我出宫北巡,还瞒得这样严实,连绿篱都不许我告诉,原来,竟是存了要杀人灭口的心思!

想想,他这步棋下得可是真绝。杨严前几天邀我偷偷出宫绿篱可是知道的,刚才在码头之上,那傻小子四处追着我跑估计也有不少人看到,待我真死在了这宛江之上,日后皇帝追查起来,十有八九会成了杨严骗我出宫予以杀害。

杨严为什么杀我?自然是想张家二姑娘能嫁给他的九哥楚王殿下,好叫偌大的张家势力归入楚王阵营。

好大一盆脏水,都泼去了茅厕君身上!

事后总结:

第一,人不可貌相,齐晟果然不是个好玩意;

第二,人不可貌相,杀手也可能是见了女人就脸红的纯情男;

第三,人不可貌相,身为女人,“事业线”深了果真是大有好处!

幸得这段江流平缓,江边还有大片的芦苇荡可以遮人身形。我以前武侠小说看得不少,生怕船上那李侍卫在真是什么武林高手,在我背后再来一镖什么的,所以只闷着头往芦苇丛里钻。

在芦苇丛中东突西拐地转了许久,再跳下了水,小心地逆着江流往上游游去。

我琢磨着吧,经我这番虚虚实实地遮掩,对方定不能再寻到我的行踪,谁知这世上偏有傻人,只知道守着一个地方傻等,可老天偏偏还就眷顾这傻人,就让他等着了。

我没觉得自己是自作聪明了,只觉得是老天真不开眼!

游了这许远,我连上岸的力气都没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冲着岸上的杨严喊道:“过来拉我一把!”

杨严嘿嘿地乐了一乐,利索地脱了靴子挽了裤脚,趟着水走到我面前,用双手撑了膝盖,弯着腰看我,很是得意地对我说道:“我就知道你还得回来寻我!”

老子要是知道你还在这里,咬牙也得游过江去了!

我还喘着粗气,没理他的茬,只是冲他伸出了手,“拉我起来。”

杨严拽住了我的手,一边拉我一边嘚瑟道:“九哥说得对,做贼就会心虚,不用我们做什么,齐晟自己就会先乱阵脚。就你这女人傻,还把他当好人,傻啦吧唧地换了装跟他过江,他要真想带着你,法子多了去了,用得着……”

我本就因为自己这么轻易地上了齐晟的当而懊恼,听他还没完没了地揭我的短更是恼羞成怒,忍不住使了吃奶的力气扑向杨严,掐住他的脖子就往水里按。

杨严最开始没提防,倒是喝了两口水,反应过来后腰间一拧就把我压到了底下。

我死命地挣扎,却不能撼动杨严胳膊半分,这就是力量的差别,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杨严摁着我,怒道:“你这女人怎么喜怒无常的,又发什么疯?”

我一好好的大老爷们,到这儿竟然就成了喜怒无常的女人!我突觉得心中悲愤异常,似压了一团恶气在胸口,四下冲突却怎么也寻不到出口,只憋得心胸欲裂一般,只能回头吼道:“我就是喜怒无常,我就是发疯,你当老子愿意做这个女人?”

杨严被我吼得一愣,手下的劲不自觉地收了些。

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胸中那股气却也翻腾而上,化作一股热浪直逼眼眶。我不想让杨严这小子看轻了自己,干脆转了身一头扎进了水里。

过了一会儿,杨严提着我的衣领把我拎出水面,歪着脑袋看了看我,低声问道:“你哭了?”

我默默地瞥了两眼岸上,然后瞅杨严,“和你这么个蠢货搭伙,我能不哭吗?”

杨严皱了皱眉,神色疑惑地看着我。

我冲着他身后抬了抬下巴,问:“哎?你一个能打得过他们这许多吗?”

杨严愣了下,急忙回身,岸上那十余个执刀的黑衣人已经散成了扇形,一步步地向着岸边逼压了过来。

杨严眼睛瞅着他们,口中却是问我:“你还能接着游吗?”

我想了想,回答:“还能游一阵。”

杨严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过脸来用前所未有的真诚的目光看着我,问:“那么再多带上一个人呢?”

我怔了怔,这才明白了杨严的话。你个大爷的!

我转身就往后江里跑,一边跑一边叫道:“杨严你个傻叉,还愣着干吗?还不快跑!”

杨严几步冲到了我的身边,扯着我的胳膊就往江中狂奔,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嘱咐我,“我会点狗刨,就是游不快,你在前面带着我点就行!”

说着就死死地扯住了我的腰带不松手。

我无奈,奋力划水的空当和他商量:“咱能别这么抓吗?我把腰带解了,你抓着一头成不?”

杨严想了想,松了手。

我忙把腰带解下来,一头系在自己胳膊上,一头扔给了杨严。

后面的黑衣人也已下了水,里面似也有会水的,竟然追了过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拼了老命的划水,却意外地发现后面的阻力极大,让我几乎动不了地方。

我回头,果不其然地看到杨严也在后面拼命地划着水。

我气急,怒喊道:“杨严你丫能装死别动吗?”

杨严身子僵了僵,终于停止了挣扎,身体反而浮上了水面。

我转回身再划水,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待游到江中,水流愈加湍急起来,我双臂似灌了铅,每一次扬起都得使出十分的力气。即便如此,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顺着江水往下游漂。

就听杨严扯着嗓子在后面给我鼓劲,“坚持,再坚持一会儿!”

我连回头都懒得回了,干脆停下了身,一边踩水一边解胳膊上的腰带扣。

后面杨严的声音一下子高昂了起来,“哎?你干吗?你不带这样的啊,做人得守信用讲义气啊!”

我不理会他,仍低着头和胳膊上的腰带较劲,腰带已浸透了水,又是打的死结,这会子解起来十分费劲。

杨严换了个声调,继续喊:“姐姐,姑姑,姑奶奶哎!你不能这样啊,你再咬咬牙,努把劲,我早就给九哥传了消息的,他一定会使船来接应咱们的,你这半道上把我扔了算什么事啊?”

我抽空子回头,“没事,你反正也会狗刨,沉不了的,你先顺着江漂,我要是遇到了楚王,就叫他沿着江找你。”

杨严身体在江面上沉沉浮浮的,一听我说这个立刻急了,“不成不成,没这种玩法,这天眼瞅就黑了,能找着才算奇了!”

我真心实意地劝他,“我是真没劲了,再这么下去,咱俩都得玩完,不如你先在江里漂着,我过去送信,再说了,你全身放松点,只把口鼻留水面上,理论上是沉不下去的!”

“真的?”杨严问道。

我忙保证:“真的,真的!”

说着就把解下来的腰带松开了手。

后边的杨严顿时被水流冲出去了一段,杨严大叫一声,“姓张的,你别后悔……”话没说完,人已是消失在江面之上。

我心中终归是有些不忍,忙叫道:“后悔了我再去捞你!”

天色渐暗,我身体的力气也渐渐用尽,即便没了杨严的拖累,怕是也无法游过江去。此刻却有些后悔了,暗道刚才还不如不丢了杨严,不然就是沉了水底,好歹也有个做伴唠嗑的不是?

这样一想,身上的气力立刻又被抽去了两分。

眼瞅着就打算去找杨严的时候,却忽见江面上有艘大船越驶越近,远远地只望见那船上雕梁画栋,流光溢彩,映得船下清波漾漾,人影绰绰。

这样的船显然不会是刺客们用的,我心中一喜,只拼了老命向那船游了过去,还离得船老远,便扬着胳膊高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船上立刻有人打了灯笼照了过来,冲着我晃了一晃,便回身冲着船里喊道:“公子,人找到了。”

我一怔,顿时忘了踩水,不小心又灌了两口水。

正忙乱间,眼前有根竹竿伸了过来,我抬眼,顺着竹竿看过去,穿一身天青色锦袍的杨严神清气爽地蹲在船舷处,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那张脸上贼笑嘻嘻。

杨严冲我抬了抬下巴,“哎?你顺着江漂得也不慢啊!”

我一口气赌在胸口,差点被气晕了过去。

杨严用竹竿敲了敲我面前的江水,问:“想上来不?”

我十分想骂脏话,可身体的力气实在是耗完了,这个时候一张嘴只能是再多喝几口江水罢了。

我不说话,发狠地瞪着杨严。

船舱之中又缓缓走出一人来,白色蟒袍,发束金冠,温声说道:“杨严,别闹了,江水中凉,快些拉她上来。”

杨严却是回头说道:“九哥,你不知道,这丫头可是在江中央扔了我,心狠得很,我怎么也得叫她多在水里泡泡再说!”

我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可笑,忍不住放声大笑了几声,这一笑不要紧,口里又是进了几口水,更是有水窜入了气管,呛得我眼泪直流。

我扬着脖骂道:“杨严你个怂蛋,老子辛苦带你渡江你不记恩,却只记得当时弃你之仇,你分明会水,却叫个女人为你拼得个力竭,你拍着胸口问问自己,若不是受你拖累,老子独自一人能不能游过这宛江?”

越骂越是觉得这世道可笑,我仰头又看向茅厕君,骂道:“你也别来做什么好人,齐晟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你们几个,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只会对着个女人耍点阴谋诡计,你们还算是男人吗?你们身上零件都长齐了吗?老子都替你们觉得丢人!”

我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拼力向上跃了一下,冲着船上骂道:“啊——呸!”

再沉入水中时,我放弃了踩水,任着身体向江底沉了下去。

老子这个女人做够了!老子不陪这伙子王八羔子玩了!

再醒过来已是在床上,被褥松软,温暖干燥。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立在床边沉默不语的茅厕君和杨严。

杨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便坦言道:“我就知道你们得救我上来。你们哪舍得我就这么死了啊,所以我得趁着那个机会狠骂你们一顿,过了那村就没那店了。”

杨严又张了张嘴,还是欲言又止。

我又爽快承认道:“没错,我就赌这一骂一沉,你们心里没准还能觉得我性格刚烈,反而能对我高看一眼。”

杨严又是张了张嘴,终于问道:“我只是纳闷,你为什么要自称‘老子’,你就是称不是也得称‘老娘’吗?”

我:“……”

看着杨严那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想了想,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很是认真地问道:“你不觉得‘老子’二字比‘老娘’更有气势一些?”

杨严奇道:“真的?”

我郑重点头:“不信你就喊一喊试试,气势绝对不一样。”

一旁的茅厕君突然失笑出声,杨严这才反应过来,恼怒道:“你耍我?”

“呀?”我惊讶地挑高眉毛,反问,“你才知道啊?”

杨严怔了一怔,眼瞅着就要恼羞成怒。茅厕君却是突然说道:“杨严,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她。”

杨严极为不甘,可又不好违了茅厕君之意,只能气哼哼地出去,临走的时候还冲我瞪了瞪眼睛,用食指指着我道:“丫头你等着,有你好瞧的!”

对于他这种人,我都懒得用言语羞辱他,只不屑地撇了撇嘴,冲他比了比中指。

杨严手本已经扶到了门上,见此却又转回了身,见茅厕君看他,忙解释道:“九哥,我再问她一句话。”

茅厕君没说话。

杨严便指着我问:“你这手势什么意思?我见你码头上的时候就冲我比画这个,你说到底什么意思?”

我突然觉得这里的人真纯洁啊,这样浅显易懂的意思都看不明白。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很是诚恳地答道:“这是问候的手势。”

杨严显然不信,“问候?”

我点头,“问候的,听说过诸葛亮和曹操吗?”

杨严想了一想,问道:“听说以前有个穷酸秀才写过一本书叫《三国》的,讲几个国家征战的事,这俩是里面的人物吧?”

错不了了!这一定是某位先驱者剽窃了前世的文字来养家糊口呢。既然知道,那就好说了。

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你可能没看过,我看过,诸葛亮和曹操都是里面的大英雄,受万人仰慕的。”

杨严听奇了,问:“他俩用这手势打招呼?”

我强忍着笑,绷着脸上的面皮,说道:“啊,不,是这么回事,诸葛军师吧,是个极好礼的人,虽然和曹操是敌对阵营的,可每次战场相逢都是先礼后兵。偏偏曹操又是个大孝子,所以诸葛军师就经常问一下曹操老母的身体。你也知道,战场上两军主帅离得又远,大声喊话也未必听得道,所以诸葛军师便想了这么个主意,远远地冲曹操比一比问候的手势,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叫他明白了就好。”

我这段话讲得极溜,连个磕都没打,要的就是以快取胜!直到说完了,杨严哪里还没醒过味来,只有些惊讶地问道:“还有这种事?”

茅厕君却是已沉下脸来,冷声道:“行了,杨严!你先出去,我有话问她。”

杨严见茅厕君突然沉了脸,不敢再多说,忙就带上门出去了。

舱中只剩下了我和茅厕君两个,茅厕君不说话,只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咬人的狗不叫!

不行!越是这样的狗也得加倍提防,省得叫他冷不防地咬你一口。

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茅厕君淡淡问道:“要什么条件你才会说出真话?”

我垂下眼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身上崭新的鹅黄色绸衫,问:“我身上的手令呢?”

“已经被水浸得模糊了,扔了。”茅厕君答道,一撩袍摆在桌旁坐下了,又问,“说吧,什么条件?”

好大的口气啊,说得好像不论我提什么他都能满足一般。我不由冷笑,反问他:“你能给我开什么条件?”

茅厕君默默看我片刻,答道:“平安康泰,衣食无忧。”

我原本以为他会许我荣华富贵之类的,不曾想却是这几个字,一时不觉有些愣怔。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正是我现在苦求而求不得的东西。

茅厕君问:“怎样,可能换得你一句真话?”

我点头,“能,但是你拿什么来取信?别和我说你也要给我一纸手令。”

奶奶的,吃亏上当一次就足够了,茅厕君这回就是给我张防水油布的手令我也不信了!

茅厕君笑了笑,说道:“既是我给的,我若想夺,无论什么都能再夺回来,你与其信物,不如信我。”

我认真地想了想,看着茅厕君的眼睛说道:“那好,我信你,我的确不是张氏。”

茅厕君嘴角含笑,说道:“我从第一次见你起便知道你不是张氏,我想问的是,”他话语略有停顿,身子也微微地前倾,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还盯着我的眼睛问这话,小子,你不就是想分辨出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吗?可惜你却要失算了,老子前二十年交了无数个女朋友,别的没做,光练怎么睁眼说瞎话了!

我没躲避他的目光,面上挤上些许凄惨之色,缓缓答道:“我小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从记事起就是被一个拐子养着,直到去年初,一个贵人买下了我,关到一处教养了半年多,然后就送进了东宫。”

茅厕君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拐子姓什么?”

我早防备着他问这个,听了神色自若地答道:“姓司。”

茅厕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便又说道:“你不如直接把我交给张家去辨真假,毕竟张氏亲娘还活着呢,总得知道自己女儿身上有什么记号。”

茅厕君笑了笑,没说话。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我干脆也闭上了嘴。

船舱里顿时又静了下来,只听得外面隐约传来江水击打船舷的声音,船的摇摆渐渐变大,像是江面上起了风浪。

茅厕君见我看向窗口,轻声解释道:“前面就要到了九曲峡,江流急一些。”

突听得船舱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舱门便被杨严推开了。杨严几步迈了进来,面带急色地说道:“九哥,前面有阜平水师的船舰,把咱们给拦下了。”

灯光之下,就见茅厕君轻轻地挑了挑眉梢,冲我说道:“来寻你的。”

我一时更是摸不透齐晟的心思了,太子妃私自出宫,深更半夜的却在九皇子的私船上寻到了。这是给我创造出轨的机会,然后再带人来捉奸?齐晟他这得有多热爱那顶绿意盎然的帽子啊?给别人戴了还不算,还非得自己也试试?

难不成是和留守盛都的那个赵王有着相近的爱好?

脑子里有些乱,捋半天捋不顺,不过却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个时候,若是茅厕君把我捆结实了,再坠块石头,然后趁着黑往江里那么一顺,他就彻底清白了。

想到这我不觉有些心惊,忙扫了茅厕君一眼。

他也在看我,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淡淡说道:“我既许诺了你,自然就会守诺。”

说完便起身而出。

杨严在后面担忧地看了我一眼,忙跟在后面也出去了。

我坐在床上把茅厕君那句话反过来掉过去地嚼了几遍,到底不能全信了他,心道与其坐在这里等着最后的结果,还不如自己出去看上一看,好歹也不算是两眼摸黑了。

这样想着,干脆便爬起身来,又小心地把晾在一旁的那身水军军衣穿好。原本合身的军衣,现在突然觉得上身有些紧,我开始琢磨这是因为泡了水,缩水了?后来低头自己看了看自己胸前这才明白过来。

因为胸前受了点剑伤,裹胸布早就给剪了,重新绕着伤处包扎了白色绫带,不过看手法一定是没干过女扮男装的事,绑得是极不专业,压根就掩不住女子的身形。

眼下顾不上这许多了,幸好又是夜里,估计不仔细看也看不太清楚。

我这样劝着自己,偷偷摸摸地摸出了船舱。

阜平水师的几艘战舰就在这船前面不远处,隔了不过几十丈远。与这画舫似的游船不同的,那战舰上除了照明的灯笼之外,还点了许多的火把,将那甲板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就见当中主舰的船头上,太子齐晟黑衣银甲按剑而立,眉宇间冷凝如霜,煞是威武,煞是英俊!煞是傻叉!

哈!这小子绝对没带过水军,上了船还要穿这种甲,这是生怕自己落了水做不了秤砣是不是?等着,你等着,只要老子逮着机会,非得一脚把你也踢江水里泡泡不可!

茅厕君还站在船头与那边打着官腔,那战舰却缓缓地逼压了过来,然后便听到那边船头上突冒出一声撕心扯肺的喊声,“小姐!小姐!”

我身体一僵,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绿篱从那边船舱之中冲了出来,一边与上前阻拦的士兵撕扯着,一边带着哭音冲着这边喊道:“小姐,小姐!你在船上吗?你在船上吗?”

娘啊!这小姑奶奶怎么也跟着来了?

我气得直想跺脚,哎呀呀,这不是跟着添乱嘛!要不说添上女人就容易坏事呢!

正着急上火呢,杨严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身后,一手捂了我的嘴,一手勒着我的腰把我悄悄地往后拖了去。一直掩身到船后舱的背光处他才停了下来,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水军要上船搜查,我带着你躲到水下去!”

我一急,冲着杨严的手就狠咬了一口,怒道:“你找死也得拖着我啊?这里江流这么急,下去就得被冲没影了不可!”

杨严很是得意地扬了扬眉,笑道:“那是你,有我在,江龙王也没招你。”

我不信,杨严这厮的话绝对没有可信度,他今儿白天还说自己只会狗刨呢,这到了晚上就成浪里白条了!谁信啊!

杨严却不管我答应不答应,背过身去一面飞速地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面催我,“快点,把身上碍事的都扔了。”

杨严赤裸的脊背瘦削却肌肉紧实,这个时候要是被齐晟的人逮住,那可真成了捉奸成双了!

杨严一转头看我还呆站着,奇道:“哎?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我脑子里想的事多着呢!马上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今天这场大戏到底是谁的总导演?是齐晟还是茅厕君?他二人来得都不慢,分明都是早有准备。问题是到底是谁算计了谁?两边既然都是贼船,我上哪边划算些?

齐晟那边虽是名正言顺的,可众目睽睽之下啊,我若是就这样被人从茅厕君船上搜了出去,这身清白也要不得了,以后的职业生涯也全毁了。

茅厕君这条船呢?又坐不坐得久?一个窝里孵出来的蛋,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两条船越靠越近,对面军船上已经向这边伸出了钩锁。

杨严把脱下来的衣物胡乱地系成了个疙瘩,顺手就丢进了江里,又回过身低声催我,“快点,别装害羞的了!我带着你游到船底去,万不能让齐晟找到!”

前面船头上,茅厕君怎样应答齐晟的听不清楚,只能听到绿篱的呼喊声依旧能感天动地。

我心中猛的一个激灵,不论待在谁的船上,总比跟着杨严到水里去的好!我趁着杨严一个不注意,向外猛推了他一把,转身就往船头上跑。

那边,齐晟刚踏上了这边的甲板,茅厕君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躬身行礼,口中恭敬叫道:“三哥。”

我几步冲了上去,趁着众人还没醒过神来,人已是扑到了齐晟身前,然后也如绿篱一般拉着长音地高呼了一声,“殿下——”

这一句一喊出来,什么心理障碍也没了。

我做出惊慌无比的姿态,用双手紧紧地扯住齐晟衣服,哽咽地说道:“有人要杀我,我落了水,是楚王殿下的船救了我!”

说完,便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一个劲儿地发着抖。

齐晟手臂抬起,稍稍在空中停滞了一下,便落到了我的肩上,把我用力地揽入了怀里。

我心里腻歪得直长毛。老子要不是觉得你这艘船还大还稳当点,才不会这般辛苦地做戏。

就听得茅厕君在我身后语带歉然地说道:“三哥,三嫂深夜流落在外,臣弟恐损三嫂清誉,刚才不敢在军前声张,望三哥恕罪。”

齐晟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无事,她平安就好。”

都还是实力派演员,最佳女主角铁定是我了,只是不知道这最佳男主角会花落谁家。

正这样想着,一直是最佳女配角的绿篱同志跟在后面也过了船,见到我便直扑了上来,又哭又笑地叫道:“小姐,小姐,真好,您没事真好!”

我赶紧趁着这个机会从齐晟怀里挣了出来,转过身真情实意地搂了搂绿篱,低声笑道:“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我命大着呢!”

绿篱边哭边点头,抹了抹眼泪正要张嘴说话,却忽地脸色大变,惊叫一声,猛地将我搡向一边。我被她推了个不提防,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之上,再抬脸看过去的时候,绿篱身前已经插了一只黑色短箭,身体正缓缓地向后倒去。

因是刚过了船,她的身后就是船舷,那下边是漆黑而湍急的江水。

我顾不上许多,扑了过去将将拽住了绿篱的一角衣摆。

漆黑的江面上突然冒出来许多轻巧的小船,柳叶一般地漂浮在水上,每艘船上都伏了不少的黑衣人,手执弩箭都是对准了这处船头。身后的甲板上箭如雨下,早已经乱了套,对面的战舰上和这船上的护卫急忙引弓还击,可大船在明小船在暗,敌我伤亡不成比例。

齐晟贴身侍卫早就团团地将他护住,挥动着兵器将弩箭一一挡开,就连茅厕君身前也挡了两三个人。

我独自趴在船头,手中死死地扯着绿篱的衣服,回头冲着人群大喊:“快来救人,快来救人啊!”

没人理我,没有一个人理我。

绿篱的身体死沉死沉的,我另一只手死命地抓住了船舷,可自己还是被她拖得慢慢向船外滑了去。

减肥,减肥!若是能活着离开这船,我非得要这丫头减肥不可!

齐晟身边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那圈子渐渐地稀疏了下来,齐晟终能看到了我,他挥剑斩飞一支弩箭,怒声喊道:“松了她,躲到我身后来!”

若不是我得咬着牙绷着劲,没法喊出那声“呸”来,我早就啐他一口了。你们能不男人,也当老子像你们一样不男人?

绿篱呻吟了一声,睁眼看向我,喃喃道:“小姐,您松手吧,绿篱没白跟您一场。下辈子您还做小姐,绿篱再做丫鬟来伺候你。”

我身子大半都探出了船外,这下连甲板上的情形都看不到了,听绿篱咒我下辈子还要做女人,忍不住骂道:“快省省吧,你下辈子才做小姐呢!”

绿篱误解了我的意思,感动得泪水涟涟,哭着说道:“不,不!您还是小姐,绿篱还是丫头,绿篱伺候您!”

若不是看在你替我挡箭的份上,就凭你这句话,我真想松了手!

再往下滑,我那只扒着船舷的手上已是无法承受我和绿篱两个人的体重,眼看着就要抓不住了。这时候,身后突然有人一把扯住了我的腰带。就听齐晟在后面喝道:“松手!我拉你上来!”

我转头看向齐晟,灯火的掩映下,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条人命。”

齐晟愣了一愣,绷紧了唇角,努着劲儿把我和绿篱一起往船上提。

茅厕君也从一侧探下身来,伸手拽住了我手下的绿篱,沉声道:“你松手,我拉她上来。”

我手上仍是死死地抓着绿篱不放,只转头看向他。

他也看着我,目光沉静,道:“信我。”

我这才放了手,由着茅厕君把绿篱接了过去,

这样一来,齐晟手上的负担一下子少了小半,顿时轻松起来,三两下就把我拉上了甲板。甲板上站着的人没剩下了几个,不过那弩箭的密度也小了许多,几艘军舰已经去追逐那些柳叶舟,形势开始逆转。

我爬着上前去查看绿篱的伤势。幸好没有伤到要害之处,估计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不由松了口气,还没等安慰绿篱几句,这边甲板上却又风云突起。

不知什么时候,一艘柳叶舟竟躲过了军舰阻拦,直冲到了这边船下,几个黑衣人如黑鹞子一般从小船上跃起,提刀冲着船头猛扑了过来。

我心中一紧,一把将绿篱摁倒在地上,低声喝道:“趴着装死!”

说完自己却从一旁侍卫的尸体上摸了把刀攥在手里,起身迎了上去。

齐晟与茅厕君都与黑衣人交上了手,我双手握紧了刀把站在圈子外,不时地随着他们跳跃着,四处寻找着下黑手的机会。

齐晟气得不行,抽空子转头骂我道:“一边躲着去,你跟着添什么乱!”

话音未落,那边与侍卫打斗黑衣人一刀劈倒了侍卫,突然向我这里扑了过来。

我这里便宜没捞着,反而被别人下了黑手。我本能地双手举刀相迎,不曾想那人刀上的力道却是极大,我只觉得双手一麻,手中的刀便被震飞了。

黑衣人又一刀砍了过来,我只能往后仰身避了过去,却忘记自己身后便是船舷,这一倒竟然倒了个空!完了,爷爷的小命要交代在这了。

生死之际,眼前的一切似都被放慢了,眼睛看得格外得清楚。

绿篱惊叫着,挣扎着从甲板上爬起。

齐晟与茅厕君齐齐地转过头看我,与他两人交手的黑衣人不约而同地趁机挥刀劈了过去……

齐晟眼中的犹豫之色一闪而过,终是转回了身,接下了黑衣人的那一刀。

茅厕君眉头微微皱了皱,微微侧身避过了后背要害,却未停下向我扑过来的脚步,探过身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手上用力一提,腰身反转间,已将我护在了怀里。

下落之中,就听得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我既许诺,便会重诺。”

我有些怔怔的,万般滋味齐齐涌上了心头。

直到扑通一声,两人一同落入水中,在江水没过头顶的那刹那,我却只想问他一句话:你丫可会水吗?

很快我就发现,茅厕君会不会水都不重要了。

江流很急,打着旋地往前窜,眨眼工夫就被冲出去了老远,有再好的水性也没什么用,能做的就是尽量地闭着气,千万别呛水,也别被灌,然后趁着冒头的工夫赶紧换口气。

再冲一段,江面陡然变窄,已是进了著名的九曲峡内。

九曲峡,江弯九曲,滩多水急。

江中突然有了暗礁,我与茅厕君被江流卷着,时不时地就要撞上一个。茅厕君把我整个人都护在了怀里,双手护在我的脑后,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一个又一个礁石。水浪之中,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被撞时喉咙间发出的闷吭声。

我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现在虽然他还能抱住我,可下一秒钟他就可能被撞晕了而松开了手臂。我想了想,用力地伸出双臂去,环住他的脖颈,然后也用手护住了他的头和脖子,同时,双脚盘上了他的腰,尽量用腿挡住他的肋下。

顿时,两人之间紧地连点缝隙也没有了。这姿势还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老子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茅厕君显然还没被撞晕,有些惊愕地看了我一眼。

我趁着两人脑袋都被冲出水面的工夫,冲着他耳朵大声喊道:“咱们开个赌,看谁先撞晕过去。”

茅厕君满头满脸的水,竟然还咧着嘴笑了笑,说:“好,我赌是你。”

我张了嘴刚想反击,忽地一个大浪拍了过来,两人顿时又沉入了江中,我赶紧闭了嘴,闭着气等着下次再出水面的机会。

可这次却连连被卷入漩涡之中,半天出不了水面。我闭气已经到了极限,只觉得肺里憋闷欲炸一般。明知道四周都是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张嘴呼吸。我的腿再也顾不上护着茅厕君了,只拼命地向下踩水,恨不能立刻透出水面换气。

正垂死挣扎间,嘴却突然被两片温软的唇瓣堵住了,一条灵活的舌探了过来,强势地顶开了我的齿关,紧着一股醇厚的气流从那边缓缓地渡了过来。

我傻眼了,明明已经快要憋死了,竟然还忘了吸气。

因为还在水中,茅厕君察觉出我的呆滞,可能是以为我憋晕过去了吧,手上使劲地压了压我的后脑,唇上更用力地贴了过来,竟然试图想往我嘴里吹气。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肺活量真好!这个时候竟然还敢给我做人工呼吸!

很快,我就清醒过来,眼下都生死难料了,还想那么多事恶心自己干吗?就当他是个人高马大的美眉不就得了?我如此劝着自己,干脆也抱紧了他,自动自觉地从他嘴里吸过点气来。

有了这半口气的支撑,我终于坚持到了再次露出水面。

两人的嘴同时分开,都张开了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呼吸都平复了些,我琢磨着得对他说声谢谢,可转头间嘴唇却无意间擦过了他的唇,不知怎的,我心里竟是一惊,一下子便呛了口水,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茅厕君伸手给我拍着后背,问:“没事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幸亏前面的江流忽地又变急了,我们被水流带着向前冲去,再顾不上说话。

这里是九曲峡的最后一曲,也是最为凶险的一处。虽然两人都尽力地躲避着礁石,可还是擦上了几个,最后一个撞得最狠,茅厕君闷吭一声之后,便缓缓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我的手臂。

好吧,我赌赢了,茅厕君先昏死了过去。

天还黑着,我看不清他伤在了哪里,只能继续紧紧地抱住他,顺着水流继续飘。

再往下走,江面终于变宽,水流也缓和了下来。又漂了一段,江面上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暴怒之势,竟似含羞的少女,在月光下泛出流离的光芒来。

我松开了手脚,只用一手揽住茅厕君的脖子,然后仰在江面上,静静地顺着舒缓的江水慢慢地漂着。

江面上很平静,我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我想,这个时候只要我松开了手,茅厕君就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了。我能回头去找齐晟,然后继续扮演着太子妃张氏,直到齐晟登基为帝,然后我便挑上几个貌美的宫女,再带了绿篱,找个不碍眼的宫殿,在里面混吃等死一辈子。

倒也能算得上“平安康泰,衣食无忧”。

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能放开茅厕君。

我怕我这一放手,顺水而走的不只是茅厕君,还有我自己的良心。

漂了大半夜,天都快亮的时候,我们终于在一处缓滩上靠了岸。我手脚已经麻痹的不似自己的,可还是把茅厕君也拖出了水。

江边都是山林,我选了个避风的地方,将茅厕君放平在地上,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身上的擦伤瘀青是数不过来了,背后靠近肩胛骨的地方还有一处不浅的刀伤,伤口都已经被江水泡得发了白。

幸运的是四肢倒不像是有骨折的地方。我又小心地摸了一遍他的肋骨,也好,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我松了口气,琢磨着得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可再低头一看,他身上早已经被尖利的礁石划得衣衫褴褛,连条绷带也撕不出来了。

倒是我身上的衣服还好点,尤其是里面的鹅黄缎衣,撕吧撕吧倒是能用。我脱了衣服,挑着好地方撕下来给茅厕君裹上了,这才看自己身上。倒是比茅厕君好了不少,胸前的剑伤本就不深,又曾敷过药,虽然被水泡了,可也不觉如何。剩下的就是只在手臂和腿上有些擦伤和瘀青,都不算什么大伤。

茅厕君一直在旁边静静地躺着,虽没醒过来,但是呼吸却还算平稳,我现在怕的就是他伤口发炎,然后再引起高烧。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没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得茅厕君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他身上明明极热,牙齿却咯咯作响,四肢都往一起团,嘴里也含混叫着冷。

我蹲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犹豫着到底是把自己脱光了去捂他驱寒,还是先想法给他降低体温,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招更管用。最后,我放弃了俩大男人抱一块儿取暖这种尝试,老老实实地从江边用布浸了冷水来,给他物理降温。

直到太阳升起来老高,茅厕君的体温才渐渐降了下去,我终于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茅厕君睁开了眼,却是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我。

我又开始担心他刚才是不是把脑子烧坏了。

茅厕君突然嗓音嘶哑地说道:“你让我很意外。”

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转过身去翻着那堆破破烂烂的衣服,随口答道:“你做的一些事也挺出乎我的意料。”

我试图找一件还能穿上身的衣服来,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只能咂咂嘴,挑出些破布条子来,先把两个脚底板子裹上了。

茅厕君瞧了,又是一阵沉默。

我转回了身,眯着眼睛打量茅厕君片刻,真心实意地说道:“经过昨夜之变,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算计,我们总是共过生死了一回,我诚心地劝你一句,你还是消了争皇位的心比较好,不然早晚也是个死字。”

茅厕君强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斜睨着我,冷笑着问:“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走到茅厕君身旁,盘着腿坐下,说道:“兵权!你虽是得宠的皇子,但是你手中却没有兵权,而齐晟手中却有。他是太子,成祖钦定的太子,即便就是皇帝不喜他,只要他不谋逆,皇帝为了朝廷的稳定也不会动他。”

这也是我之前决定继续跟着齐晟打工的原因,当今的皇帝虽然性子软绵了点,却并不算昏君,一国储君,哪里是说废就废的!

茅厕君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胸怀坦荡,也不需要躲避他的视线,便也对视着。

最后倒是茅厕君别过了视线,淡淡一笑,说道:“你当我不争便能平安了吗?他们一步步逼着我走到了今天,争了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可不争就只能等死。”

再往下说,我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发言权了,干脆也不再说。只又起身站了起来,说道:“肚子饿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周围能不能找点吃的,然后再想法从江边打点水回来。”

我说完转身欲走,茅厕君却突然在后面叫道:“哎——”

我停下身回头看他,他看了我一眼却微微侧过了头,这才又接着问道:“你不害怕?”

我忽地想笑,命都从江里捡回来了,还能有什么好怕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寻吃的。在四处转了转没抓到什么吃的,干脆又返回了江边,合计着不如从江边上捞几条鱼的好。

结果不曾想却在河滩上捡到了好大一条“鱼”。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才试探地走上前去,小心地将那人翻了过来,看了看脸,顿时吓了一跳,真的是齐晟!

更叫我想不到的是齐晟竟然还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清醒地向我看了过来。

我脸上表情僵了那么几秒钟,忽地就嘿嘿地笑了,瞄了一眼齐晟身上的铠甲,笑问道:“你是不是因为穿了铠甲的缘故,所以才漂得比我慢了许多?”

齐晟看着我,半晌没说话,然后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衣服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我衣服。衣服?衣服都被撕成了布条裹你兄弟身上呢!

不过,齐晟的脸色并不好看,我没敢说,只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也落水了?船上情况怎么样?哪一方赢了?啊!对了,绿篱怎么样?”

其实,这就是个技巧,当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提问时,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你一连气地提出几个问题来,叫他一时顾不上再问你。

齐晟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绿篱应该没事。”

说着便坐起身来,单手解自己身上残存的铠甲。那套铠甲已经不全,看样子齐晟在水中的时候已经脱下了些,只剩下一些极难脱的还在身上。

我见他一只手一直悬着不动,不由问道:“胳膊怎么了?”

齐晟看也没看我,淡淡说道:“可能折了。”

我一愣,嘿!我和茅厕君身上半片铠甲都没有,胳膊腿却都没折,齐晟身上要害之地都有甲片护着,竟然折了胳膊!这究竟是怎样的人品啊!

齐晟单手脱了甲,接着又解身上的衣服。

我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虽也被划破了些口子,可好歹还算完整,忍不住劝道:“衣服就别脱了,天又不冷,在身上穿一会儿也就干了。”

齐晟瞥了我一眼,没搭理我,继续脱自己的衣服。

虽然明明猜到齐晟在昨天那事情上阴了我,可毕竟以后还要继续跟他混,我也不敢太过显露怨恨之心,见他不听劝,干脆就起身去山里寻树枝,好给他固定伤臂。

结果刚走了没多远,却见茅厕君从前面过来了。

茅厕君可能身体还有些虚,手里竟然还拄了根木棍子,见我眼睛落在那木棍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将木棍往身后藏了藏,嘴上却是说道:“我看你半天不回去,怕你遇上了野兽。”

他一提野兽,我赶紧回身踮起脚来瞅了瞅河滩上的齐晟,得,他那边竟也踉跄着起了身,一手托了伤臂,正也往这边望着。

茅厕君此刻也已是看到了齐晟,抿着唇默默地站着。

我赶紧小声地嘱咐茅厕君:“冷静,一定要冷静,有什么事都得等回了盛都再说!”

就这么个工夫,齐晟已是绕过一块山石,走到了近前,微冷的目光在茅厕君身上停了一停后,便又落到了我的身上。顺着齐晟的视线,我低头看到了自己上身仅仅能遮住胸前两点的绷带,还有下身的小裤裤。

我顿时反应过来,赶紧把双手挡在身前,然后几步跑到了齐晟身后,以示来躲避茅厕君的视线。

立场,这是立场问题!

对面茅厕君的嘴角隐隐挑了挑,便听得齐晟低低地冷哼了一声,用那只完好的胳膊反手甩给我一件长袍。

我这时才明白过来,难怪齐晟刚才会那么执着地单手脱衣服,原来竟是给我穿的?

我忙躲在齐晟身后穿着那还湿淋淋的长袍。

这时才听得身后的齐晟与茅厕君两个人开始寒暄起来,你一句我一言,有问有答,到后面茅厕君竟然还献出了手中的木棍在给齐晟固定胳膊。

我虽背着身子看不到他二人的表情神色,可只听他二人毕竟没有撕破了脸,心中总算是长吐了一口气。

昨夜里的事情当众一出,齐晟与茅厕君两个无论是哪一个没了命,另外一个都怕是没法向皇帝交代。齐晟活,茅厕君死,皇帝便会认为是齐晟容不下茅厕君,所以下了黑手。而若是掉过个来,便又成了茅厕君觊觎太子之位,所以起了杀心。

无论哪一种,这都是对皇权的藐视,是谋逆,是个皇帝都是容不下的。

于是,此刻他二人竟然也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都能想明白的事,估计他二人也早就明白了,所以此刻才会如此做戏,哪怕此地只有我这一个观众。我忽觉得有些可笑,这两人分明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却都不愿让对方直接死在自己手上,还非得去借别人的手。

那边茅厕君已在替齐晟正骨固定,我穿好了衣服,便也过去帮忙,谁知他二人见到我却都是一怔。

我再低头细看自己身上,倒是没白做二十多年男人,顿时也跟着明白了。

你可知道这女人啊,什么时候最显身材?

齐晟的长袍本就是黑的,夏季的衣料又是极薄,湿淋淋地贴在我身上,偏生上面还划破了不少地方……这下可好,饶是我做女人都这么久了,张氏这具身体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看到这情景都止不住地热血上涌。

再抬头看齐晟与茅厕君,好嘛,估计也差不太多,唯一的区别就是茅厕君可能是要流鼻血,而齐晟那里是要吐血了……

看!这就是看别人媳妇与媳妇被别人看的区别了。

偏偏我此刻还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脱也脱不得,捂也没有用,干脆就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弯下腰撕袍子的衣摆,然后帮着茅厕君给齐晟捆胳膊。

茅厕君虽没说什么,不过却侧过了头,避开了视线。

齐晟那里说道:“后面还有刺客追着,我们得往山里避一避,等到禁军的人或是阜平水军大部寻到此处再说。”

茅厕君点头应道:“好。”

三人一边掩着行踪,一边向山里避去,直到寻到了一处隐蔽又易守难攻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我跳上旁边山石往江中望了望,见江面上偶尔还飘过一两个黑衣刺客与阜平水军的身影,随着江水浮浮沉沉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倒是看不到阜平水军的军舰,还有昨夜里见到的黑衣人所乘的那种柳叶轻舟。

我转头问齐晟:“救援的人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齐晟正倚在石壁上闭目养神,没搭理我。

倒是一旁的茅厕君轻声答我道:“得看来的人是禁军还是水军。”

我想想也有些明白了,昨夜里水军损失惨重,若是要大规模搜救我们也得重新从阜平调兵才行。可若是再等着禁军来救,那就说明这消息得先传到行宫再说了。

我瞥一眼齐晟,见他一直闭目不语,面上神色更是有些萧索,心里不禁有些纳闷,暗道这小子是怎么了?不至于折条胳膊就这样啊,这不都给他接上了吗?

我一时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再想,重又转过头去观察江面上的情况。看了一会儿忽见江中飘过来几名水军军士,似也想要在那处浅滩上岸。

我又惊又喜,忙转头喊道:“哎!游过来了几个水军!”

齐晟双目猛地睁开,眼中凛冽之色暴涨,低声厉喝道:“下来!”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茅厕君已是从旁边一把把我拉下了山石,藏身于山石之后。

这是怎么了?水军也不可靠了?

那边茅厕君却是忽地轻笑了一声,问齐晟道:“怎么?阜平水军中他也安插进了人手?”

齐晟没说话,只冷冷地看着茅厕君。

我脑中迅速盘算着,一个人影突然闪过了心头,当下失声问道:“是赵王?”

齐晟与茅厕君两个人都没有应声,仍“深情”地互望着。

我忽觉得有些腻歪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二人偏偏还要玩着这种“说话说半分,剩下靠眼神”的把戏!有完没完?把话说透亮了能死吗?

我伸手挡在了他二人之间,冷声道:“眼神杀不死人,内部矛盾回去以后再解决,现在都来给我捋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到底是谁来做的这个黑庄!”

齐晟与茅厕君都有些惊愕地看着我,我没心情再和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直接说道:“我还不想死!所以,现在我问,你们来答!”

我转向齐晟,问:“那个李侍卫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齐晟面色有些僵,默了一默,却是点头承认:“是。”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伤口,满意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我继续问:“那江边围杀我和杨严的黑衣人呢?可是你派的?”

齐晟这次没说话,侧脸看向茅厕君。

茅厕君老实认了,“是我。”

我强忍着没冲他比中指,继续问:“昨夜里的黑衣人又是谁派的?”

齐晟与茅厕君两个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齐晟淡淡说道:“应该是老五了。”

我盯着齐晟的眼睛,又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落水的?”

齐晟的眼神微微闪烁,却是避开了过去,绷紧了唇角不肯回答。

我倒也不是非得要他一个答案,反正事情问到了这里已经出了个大概,分明就是齐晟与茅厕君两个是“鹬蚌相争”,然后远在盛都的赵王那里“渔翁得利”。

我心中一动,又问茅厕君道:“这么说来,那日击球赛上,赵王妃江氏马鞍下的钢针也不是你放的了?”

齐晟听我问这个,也是转头瞧向茅厕君。

茅厕君摇头,“我何须对个女人下那种手段。”

我却想起那日球场上赵王如同马教主附身一般的咆哮来,暗道赵王那人看着温文无害,想不到却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换得个留京理事的机会,竟然对自己媳妇下了这样的狠手。

不过齐晟既然能放心叫赵王留京,想必与赵王也是有盟约的吧?

想到着,我忍不住瞄了齐晟一眼,便见他眼中闪过痛苦之色,闭上眼缓缓地倚到了石壁之上。

也不知是心疼江氏受的苦,还是痛心盟友赵王的背叛。

我便轻声劝他:“你得想开点,凡有点血性的男人,都受不了老婆给自己缝绿帽子戴,你也得理解理解赵王,他这绿帽子一戴都好几年了,也怪不容易的。”

齐晟睁开了眼,皱眉看向我。

我瞄了一眼他的断臂,又开解他道:“你都穿了人家衣服了,就别怨人家断你手足了。”

齐晟剑眉一拧,低声怒喝道:“都胡说些什么混话!”

得!这就是好心没好报!我有些讪讪地停了嘴,转眼看到茅厕君却是微微抿着嘴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不由冲他恼怒地瞪了瞪眼。

茅厕君侧过了脸,却是轻轻地笑了。

我心中正纳闷茅厕君这是笑什么呢,就听见齐晟突然低声叫道:“你过来。”

我抬眼看了看他,看到他是在叫我,便往前挪了两步,蹲在齐晟身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齐晟眯着眼睛打量我片刻,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手腕,猛地把我拉倒在他身上,然后用单臂把我牢牢地禁锢在他身前,把唇凑到我耳边恶狠狠地低声说道:“你要是敢给我戴绿帽子,我就要了老九的命!”

我很是意外地看向齐晟,心中却是在跃跃欲试,很想问他一句:搂过了,抱过了,亲过了,啃过了,这些算是绿还是有点泛绿?

齐晟恼火地看着我,揽在我身侧的那只手忽地扣住了我的后脑,把我脑袋用力地往下压了下来,自己则侧了脸迎了上来。

我的反应极为迅疾,两唇刚一相交,我便亮出牙齿狠狠地咬了上去。在水里那是为了活命,和茅厕君亲一把倒也不算什么,这会子你却要用这个来给茅厕君示威,你当老子是什么了?

齐晟的身体僵了一僵,手上的劲道反而更大,非但没有松嘴,一边反啃着我,带着血的腥甜之气,舌尖竟然还向我的口中突了进来。

啊!你怎么没两个胳膊都折了啊!

正悲愤欲绝,正满心愤恨,正恨不得一口咬断齐晟舌头的时候,就听得茅厕君略显冷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他们上了岸了。”

齐晟终于松开了我。

我握紧了拳头,冲着齐晟脸上就是一个勾拳。

齐晟被我打得闷吭一声,头偏向了一侧,嘴角上流下血来,也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刚才被我咬的。

我却觉得还不解恨,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用双手掐在了齐晟的脖子上,头也不回地问茅厕君:“你帮我掐死他,我给你到皇帝面前作证,是他要除你,自己反而被赵王暗算了!”

茅厕君立在那边,没说话。

齐晟缓缓地转过脸来,抬起手背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目光怨恨地看着我,嘴角上却是带着笑,嘲弄地问我:“那你呢?我死了,你怎么办?”

“守寡!我给你守寡到底!”我恶狠狠地答道。

齐晟伸出手扯住了我的衣襟,把我缓缓地拉近,一字一句地问我:“你就这样恨我?”

我也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地吐出一个字来,“恨。”

齐晟轻轻笑了笑,瞄了眼山石那边的茅厕君,低声问:“他呢?他一样利用你,拿你做饵。”

我回答:“他没有与我结盟,许我后位,我恨不着他!”

齐晟微微一愕,终于无言以对。

我仔细地看了看齐晟结实的脖颈,又瞄了瞄张氏的这一双白嫩嫩的小手,估摸这就算是齐晟一只手不能动,只靠我自己也没法掐死了他,于是爽快地松开了齐晟的脖子,改去拽他的手。

齐晟却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衣襟不肯松手,“这是最后一次。”

我低着头,用双手费力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说道:“不会的,我死的那次才是最后一次!”

齐晟终缓缓地松开了手指,微垂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边茅厕君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淡淡说道:“他们往这边来了,看身形都是些好手,怕是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此处不过是江岸上凹进大山的一处小山谷,再往里走就是壁立千仞的峭壁,根本就是无路可走。我忙往旁边走了两步,开始寻找合适的木棍石头之类的来当武器防身。

茅厕君走到齐晟面前,蹲下与他平视,说道:“三哥,你我二人赌一赌运气怎么样?”

我一时不知茅厕君的用意,转过头看着他二人,又听茅厕君继续说道:“五哥为了洗清自己,怕是不会叫你我二人同死的,咱们两个赌一赌,到底是谁的运气更好一些,来得这些人到底会失手杀了你还是会失手杀了我。”

齐晟扶着石壁缓缓地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答道:“好。”说完又转头看向我,阴沉着脸说道:“你老实地在这待着,自会有人来接你。”

茅厕君也冲我笑了笑,“藏这里吧,不管我和三哥谁运气好一些,总会给你留条活路。”

我有些愕然,同时更多的却是感慨,老子来了这么久,总算体会到了一把身为女人的好处!

齐晟一手托着胳膊,率先向外走去。茅厕君紧随其后,也追了上去。

我看着他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竟然也有些泛酸。

目光再往远处去,却忽然看到江上又有几艘军中特有的赤马舟从上游顺流而下。我先是一愣,顿时大喜,赶紧跃上了那块山石,冲着齐晟与茅厕君喊道:“快回来!救兵来了!”说完,又赶紧扬着胳膊扯着嗓子冲着江面上大声喊,“这里,我们在这里!”

赤马舟上立时站起一人来,冲着我这里大力地挥着手。又听得齐晟与茅厕君焦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下去!”

“趴下!”

电光火花间,我猛地意识道自己这个举动是多么的危险了,如果江上的人可以看到我,那已经找进山谷的刺客更是能看到啊!我这是多么傻叉的一种行为啊,这分明就是站在台子上给刺客们当靶子啊!

我只觉得心里一慌,脑袋嗡地一下就蒙了。一时间连怎么下去都不会了,眼看着一只只弩箭破空而来,干脆就直接向后仰了过去。

几只弩箭擦着我的衣服射入了后面的石壁之中,我的身体继续下坠,啪的一声拍到了地上,只觉得后脑勺一痛,眼前便黑了。

恍惚之中,司命星君那张脸又出现在我眼前,一个劲儿地咂着嘴道:“你看看你,行事怎的如此鲁莽?你大脑回沟都是平行的吗?”

我扬手就去抽他,非但落了空,手臂反而被人拽住了。我用力一挣,一下子醒了过来,却见是齐晟坐在了我身旁,用着那只没受伤的手握着我的手臂,没好气地说道:“人还没醒透了就要打人,我看你是摔得不重!”

我意识还有些迷瞪,转头四下看了看,见自己已是身在船上,船很大,像是军舰。

我问齐晟:“我受伤了?”

齐晟松开了我的手臂,淡淡答道:“从山石上掉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袋,起了个包。”

我松了口气,忍不住又问道:“九殿下呢?”

齐晟面色沉了一沉,冷声答道:“还活着呢,与杨严在另外一艘船上。”

我“哦”了一声,立刻便担心起自己的处境来。这一锅乱事虽然是他们三个兄弟相互算计的结果,可看到外人眼里却都是因为我私自出宫引起的,我若是就这么回了行宫,那皇帝能轻易地放过我?

齐晟似看透了我的心思,低低地冷哼一声,说道:“我已派人禀报了父皇,你是被人劫出行宫的,到时候老九也会给你作证,为了皇家的声誉,这事只会压下来,顶多罚你抄抄《女则》而已。”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是,若是连太子妃都能随随便便被人从行宫劫走了,那么皇家的脸面也不用要了。

我正暗自庆幸着,突然听见有人在舱外轻轻叩门。

齐晟起身出了去,也不知外面那人和他说了些什么,便听得齐晟猛地低声喝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的心脏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了一颤,便想着起床凑到门口去偷听一下,谁知刚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齐晟那里已是跟着那人疾步走了。

我等了片刻,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开了门,还不及探出头去,门外忽闪出一个侍卫来,恭恭敬敬却又态度坚决地说道:“娘娘,太子殿下有吩咐,叫您好生在舱中养着,不要随意走动。”

我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问他:“太子殿下呢?你去帮我把他请来,我有事要与他说。”

侍卫恭声答道:“殿下有事,已换乘了他船离开,嘱咐娘娘在船上等他。”

我心中一惊,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会叫齐晟突然弃大船而去,是军中有变,还是说阜平行宫出了事?我嘴上又随意地说道:“既然这样,事情交给你办也可以。我有些东西落九殿下那里了,你叫人去给我取来?”

侍卫脸上有些为难之色,说道:“九殿下在另一艘船上,此刻正在行船,怕是不方便,娘娘不如等到了岸上再说。”

我本就只是想试探一下茅厕君是否仍在,听他如此说心中已是有数,便也不再坚持,转身回了舱中。

谁知在舱中这一待竟然就是十余日!

船当天夜里便到了阜平,却不许我下船,只说齐晟有令命我在舱中等他,于是我像个囚犯一般被困在船舱之中,一待十多日,听不到片字消息。

直到七月初,才忽有一纸圣旨传来,命我即刻启程赶往盛都。

我一听圣旨上称呼都变了,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只是礼貌性地问了那太监一句:“新皇何时登的基?”

宣旨的太监收了圣旨交入我手中,脸上这才换上了笑容,点头哈腰地冲我笑道:“七月初二皇上在奉天殿登基,紧接着就命奴婢过来接娘娘回盛都了,特意叮嘱了的,一路上要小心伺候着。”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齐晟一去十几日没有消息,原来这是赶着回盛都夺皇位去了,只是不知道老皇帝原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归天了呢?而现在齐晟既然成了皇帝,茅厕君与赵王还安在否?

可现在这事也没法问,只能老实地跟着那太监回盛都。

一路上,我懊悔不已啊!

齐晟是到达了事业的顶峰了,而我这个原太子妃呢?是生是死?是废是立?我真后悔啊,我哪想老皇帝会这么早就翘辫子啊,早知道我绝对不会给齐晟撂那些狠话啊。

还说什么恨不恨的,恨屁啊!要是知道齐晟能这么快就当上皇帝,我当时绝对会说不啊,老板拿我当炮灰用那是看得起我啊,我得感恩戴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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