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39】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周家的下人们在车马场远远见了这般光景,顿时气的浑身筛糠也似的抖,嘴里骂着娘就连忙回报进去。那管家知道事情不好,连忙的跑出来,手指着最高大魁梧的李海牛鼻子骂道:“一群王八羔子!没有王法的东西!好好地面不吃,还敢摔碗!等我报给你们家姚老爷知道,一人几十板子都轻的!你们要是我周家庄子里的,我非送去衙门,二百板子下去,给你们戒戒毛病!”
李海牛听了这话便怒起来,重重的大步踏上前来,一把攒住这管家的领口,把那瘦猴般的管家如小鸡一般拎的只有脚尖点着地,捏着右拳作势要砸下去。
木工班总班长李君赶紧上来,伸出两个膀子一把拉住道:“海牛,别惹事!横竖不吃面就是了,倘若打了他,东家不好说话。”
李海牛手一抖,那管家被呼啦一下推出去摔在地上,却受了惊吓,嘴里不敢再骂。
这些天来跟着姚梵米面管饱,有菜有饭,已经把李海牛身上的功夫底子全都养了回来,青筋糺结的大臂上重新长回了肌肉,随手一把,就能使出耕牛般的劲力。这些日子里,姚梵其实也看出来了,李海牛说他以前是个骑将,手里几十条人命,绝对不是吹的,他那身板和肌肉,要是手里操个大刀片子,放到2011绝对是个恐怖分子。
姚梵这时已经在周秀松的引荐之下,结识了一干乡绅,乱纷纷行礼寒暄之后,刚在周家大院里面的戏台前坐下,身旁坐着周秀松,他正寻思着,怎么李海牛等伙计们不过来看戏。
“姚兄,这盛泰班原是咱山东巡抚丁大人从京里请来给他家老太太祝寿的,我听我家老六写信回来告诉,就连忙差人去,巴巴的从济南府请来了,想着开个堂会,叫我即墨胶州有头有脸的士绅们也都听听这京城里的调调。
姚兄,你在海外可有京戏听”
姚梵笑道:“洋人听不懂京戏,他们有自己的歌剧,我在海外自然也就没机会听这西皮二黄的腔调了,今天有幸借着您的宝地听上一回,确实是亲切。”
贺世成心里却奇怪,他老听姚梵唱些个他没听过的戏文,个个好听,可见东家是常常听戏的,却不知东家为何要说谎。
周秀松听姚梵夸赞,心里高兴,坦诚地道:“前日里姚兄送来大礼,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想着回请姚兄,也能借个机会与姚兄攀交一番,今日一见姚兄,果然是一表人才,实在是叫人高兴的。”
姚梵道:“哪里哪里,我一个外来的客商,叨扰贵地,一点小礼物只是略表心意罢了。”
周秀松道:“我听说,前些时候姚兄为了一个女子,与郭家大爷继修起了些龌龊,可有此事”
姚梵转头盯着周秀松,缓缓道:“怎么,周兄也听说了”
周秀松笑道:“这即墨和胶州加一起也就屁大的地方,大家都是相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姚兄听我一句劝,若是有什么过节,揭过去也就算了。”
姚梵听周秀松这话,像是要做和事佬,便道:“有人心眼儿小,要欺负我一个外来户,我倒是大度的,并不想惹是生非,可就怕别人不肯干休。”
周秀松道:“姚兄莫要担心,我今天可是周黄蓝杨郭五家都请了的,到时候大家把酒言欢,这过节也就揭过去了,横竖一个女子罢了,他郭继修总不能不给个面子。”
姚梵知道贺万年会在下午过来,便道:“这事并不取决于我,主要是看那郭继修。”
周秀松一听这话,喜道:“好办好办,这事交给我,一会郭继修来了,我便引见你们认识。”
正说话的当口,后面闹将起来,周家下人来报,说是姚梵带来的伙计把碗摔了,周秀松脸一沉,斥道:“人家好生生来做客,赁的弄到要摔碗定是你们招待不周全,叫人气不过了。”
姚梵在旁听着,不发一言。
不一会那周家的管家连滚带爬的进来,装出一副受气的模样,添油加醋的告状,把姚梵的伙计们说的极为不堪,还说姚梵的伙计里头,一个大个子的打了他。
姚梵笑呵呵的道:“世成,你拿十两银子给这位管家压压惊罢。”
周秀松连忙拦住道:“不可,姚兄你这可就不对了,下人之间起个口角,一定是嘴里骂了不干不净的话,只叫都捆出去打了便是,哪里能纵容。”
说着,周秀松就指着管家的鼻子骂道:“这事我听着必然另有原因,你说,你给了赏钱没给!”
那管家脸色一白,支吾道:“按着常例,一人给了两个大子儿。”
周秀松面色恶了起来,骂道:“姚东家是我请来的贵客,今日里特意过来看戏,为的图个乐子,怎么能容你搅了兴头!
狗东西!你办事如此荒唐,实在丢我周家的脸,我罚了你下个月的月钱,给我滚下去吧!还有记得!把赏钱补给姚东家带来的伙计!加倍的给!一人40个大子儿!”
说完,周秀松歉意的对姚梵道:“姚兄,此事实在对不住了,我罚了下人,你看这样可行”
姚梵笑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周兄明察秋毫,小弟佩服。世成啊,你去后面,把周家大爷的处置告诉大家伙,叫他们消消气,过来前边听戏,我看这里倒是宽敞,后面还空着一大片嘛,就算没板凳的话,也叫他们都站着听听,横竖也过了瘾。”
“是,东家。”贺世成一贯的干脆,领了吩咐就要和那管家往外走。
周秀松两眼瞪得滚圆,心说:“就这么完了我都说了下人之间起口角,应该都捆出去打了才是,我这里处罚了管家,你怎么说也该相应的处罚一个吧妈拉个巴子!你倒好,一个不罚就要蒙过去!还说要安抚下人消消气!”
周秀松越想越气,不得不开始用深呼吸调整自己的郁火:“这个姚梵好缺德!我今天明明请的都是本地乡绅,可不是请你家的家丁!若是一二贴身伺候的小厮倒也罢了,你居然带了三十多个伴当过来,这些粗鄙之人往后边一杵,就算不说话,也是恶心人!”
想到这里,周秀松皱起了眉头,心说这姚梵果然是个久居海外的蛮夷,跟洋人学的毫无礼数!
不多时,姚梵的伙计们都被叫到了戏园子里,他们远远地靠墙站在后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子上那出四郎探母。
王贵站在人群里,得意地笑着,小声对周第四道:“要说还是咱东家面子大!寻常谁家的伙计能进园子里看戏看看俺们今天这个体面劲!”
周第四犹豫了一下,嘀咕道:“怕是过来这里看戏,怕是有些越分了,在外面听听就好了,何必进来。”
李君道:“有东家在,怕个鸟!
快看!杨四郎出来了!”说完就是一声叫“好”!
那叫好的声音巨大,居然轻易得就盖过了戏班子的胡琴和单鼓声,把整个戏园子里的乡绅都吓了一跳,纷纷回头,一看是群伙计打扮的下人,便都摆出一副嫌弃的脸色。
木工组组长李君是个胶西县的铁匠家独子,因为老父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铁匠铺便被放贷的没收,他爷老子想不开,便在铺子里打铁到深夜,做完手里最后一个活后上了吊。李君夜里见他爹没回来,便去铺子里找寻,见到他爹的尸首,哭的昏死过去。李君从小丧母孤身一人,他醒来生怕被债主抓去卖了,于是一大早在后山刨个坑埋了亲爹,单单一人逃了出来,靠着在海边敲海蛎子为生,可是那生海蛎子吃多了会伤肠胃,先是拉稀,再然后就是便血,他实在扛不下去,便偷偷溜进青岛口,想要讨口干的吃,没曾想被姚梵挑中,当了伙计。
见到众人脸色都难看,李君心里着慌,低头问李海龙:“海龙大哥,俺这回可给东家丢人了吧”
李海龙道:“你以为东家和你一般见识么,你在木工组,没少锯断锯条子吧东家平日里可说过你半句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看戏吧!”
李海龙话音刚落,突然,就听见前面雷鸣般的一声喊“好!!!”
原来那好却是姚梵喊出得,单听声音的粗鄙劲头,活脱脱是个土匪一般!顿时引得后面众伙计纷纷附和,大声叫好!
周秀松刚才正在自我安慰,可越想心里越是堵得慌,自觉吃了个暗亏,只得咽下一口气,安慰自己,这姚梵是个海外来的商人,不懂天朝上国的礼数,自己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好歹他出手大方,这可是一俊遮百丑。
可接下来这声叫好,实在把周秀松的气的够呛,心说你姚梵的下人如此不知礼数,就算是做个样子你也该去呵斥一下吧
可还没等周秀松腹谤结束,姚梵他自己又嗷嗷了一嗓子。
只听那台上杨延辉正在唱: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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