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将手指搭上去，本来是只想装个样子，可指尖感受到的脉搏却让他猛地愣住了。

“这……”

他神情万分惊愕，抬头看了眼阿木勒，又扭头看了眼苏宁江。

只见他们向来除了征战四方外万事不上心的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女子的手腕，神色无比紧张。

又见那容貌绝美冷淡的王后神色淡漠，似乎是生是死对她来说并无不同。

医师都觉得，他要是在这里宣布王后得了绝症，怕是她本人会笑出声来。

“如何？”

阿木勒嗓音难得的发颤，医师是草原上医术最为高明之人，他上一次露出这般神情，还是先王后重病难治之时。

医师抬起另一只手，示意阿木勒安静。

他立马闭上嘴，看着医师侧过头闭上眼继续把脉。

阿木勒这副模样，苏宁江从未见过。

但这不影响她嗓音讥讽：“我说过，你能管的住你的生，但管不住我的死。”

若真是不治之症，那倒好了。

她如此冷淡的想。

偏偏医师的一句话，让苏宁江大脑猛地空白。

“恭喜王上，王后她，有喜了。”

医师收回手，一脸的喜悦。

阿木勒如今已二十八岁，身为草原之王，他却没有子嗣，这件事情不知道让多少人夜不能寐。

他是草原上唯一的希望，是带领他们入住中原的领导者，他若后继无人，那到时偌大的草原该由谁统领？

为这件事，医师操了不少心。

如今终于收到喜讯，他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大喊，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阿木勒也像是被他这句话怔住了，呆呆的看了他半天，才不可置信的问：“你刚说什么？”

医师郑重道：“王后有喜了！”

而且已经快两个月了。

阿木勒看看他，又转过头看苏宁江，难得的看到女子露出那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同样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阿木勒心头微颤，一想到面前的女子怀着他的孩子，刚刚说的那些狠话，尽数被风吹走了，吹的一干二净，一点不剩。

他现在只想冲上前，把苏宁江抱进怀里。

可他刚迈出一步，女子便一下子后退了好几步，抬眼看向他，一双眼中泪光盈盈。

她的眼泪，让阿木勒心头像是被万剑戳中。

他从来没有那样痛过。

“你——”阿木勒张了张嘴，才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的可怕。

他看着苏宁江的神色，想对她解释，自己刚刚都是随便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他绝对不会控制住她……

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看着她。

阿木勒看到了女子眼中的挣扎和痛苦，他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孩子是无辜的。”半晌，他的手垂了下来，肩膀也泄了气一样垮了下来，只是眼睛仍然盯着苏宁江。

他在赌她的心软。

那也是她的血肉。

苏宁江抬起手，掌下的小腹安静一如过去，可她今天才知道，这里面有一条小生命。

……和她血肉相连，是从她的生命之中蔓延出来的，继承了她的生命。

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将会有血缘关系的人。

并且这份血缘关系是最为牢固的，谁也无法分开她们。

除非死亡。

她又怎么舍得。

苏宁江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痛苦挣扎。

她知道阿木勒在看她，在等着她心软。

可她无法不称他的意。

“你先出去……”苏宁江嗓音微哑，缓缓道：“我要想想。”

阿木勒一句话也不敢说，他抬着受伤的手臂极快的从床上冲了下来，走到了门口，却又回过头，一双眼看着她。

“我在门口，可以吗？”

苏宁江不愿意再理他，她转过身去，低着头沉默不语。

阿木勒也便走到门外，让她一个人冷静着。

直到夜色昏沉，端进来的饭菜凉了一次又一次，苏宁江才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帐篷外有人影晃动，她以为是侍女，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开口：“阿木勒呢？”

青年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眼在夜色中都亮的晃眼。

“我在这里！”

草原上的狼崽子好像突然变成了忠实护家的狗狗。

苏宁江微微抬头，阿木勒看不清她的眉眼，也不知道她如今是怎样的神情。

但他能确定，他听到了她说的话。

“我会留着孩子，但有要求。”

草原上大雪落下的第一天，苏宁江成为了北朝的王后。

封后仪式并不在草原上举行，而是在之前六国中的第一大国，齐国。

阿木勒已经一统北边三国，让他们彻底臣服北朝。

他不仅是草原的王，更是北方的王。

齐陈卫三国皆派来使臣祝贺，使臣们都认得苏宁江，知道她的生母以身殉国，她却随了她的父亲，向北朝软了膝盖。

表面上，他们说王上和王后天作之合。

背地里，楚国公主以身伺敌人，奴颜媚骨，毫无生母志气的谣传已经传遍了街巷。

他们才不管苏宁江是如何被楚王抛弃，逼迫入了阿木勒的王殿，也不管她一个女子又该怎样保住清白身，为母国复仇。

他们投降，却斥责她没有公主风骨。

阿木勒听到谣传，派人抓了一批人，可谣传是抓不到的，他抓一人，便会有百人传。

阿木勒气急败坏，但凡是苏宁江神色淡然。

“这是事实，”她随手翻开一本书，并不看阿木勒。

阿木勒被她的反应弄的哑然，只能恼怒又无奈的坐到她身边，他生气苏宁江的无所谓，可看着她比旁人大的肚子，又不忍对她发火。

他知道，面前的女子只是装做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她心中一定比任何人都难受。

她有着不输于她母后的风骨。

阿木勒知道，那一天，苏宁江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让她选择了活着，并且留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

他百年后，北朝下一任的王不止是北朝的王，他还会拥有楚国的血脉。

他或许是继承他母后的志气，决心复国。

这是众多朝臣所担忧，并且力拒他封苏宁江为王后的最大理由。

可阿木勒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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