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浩南看着我，汪清雅潘怡背对着他，我们站在一起，可他独独看着我。我知道他不愿看到我哭，他很想走向我，我轻轻地向他摇了摇头。

        一下子涌进来许多同学，大概时间差不多了，潘怡抹了把眼泪，回到现场布置，指挥男同学们搬桌椅，挂灯串，开投影，汪清雅和我到楼下水池里洗水果，我的手机震个不停，汪清雅忽然问我，“允之，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的手抖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跟她坦白。但我真的太没出息了，我不敢。

        “我没有！你听谁说的？”

        “哈哈，你别紧张，朱毅跟我说的，他说他觉得你好像谈恋爱了。”

        “谈恋爱？我跟谁？”

        “他应该是瞎猜的啦。我想如果你真的谈恋爱了，肯定会告诉我的。”她顿了顿，又说，“我们那时候拉过勾的。”

        “嗯，我没有。”

        “你不知道，你要是谈恋爱，好多男生要心碎了。”

        “乱说！”

        “是不是乱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

        “今天晚上，大家都会把真心话说出来的。因为，也许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也会说吗？”

        “你猜猜，我会不会说。”

        我把手擦了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谁一直给我发信息？哦，原来是群里的消息，潘怡说请大家喝大口九，派朱毅去买，大家要点什么通通发在群里。

        我问汪清雅要什么，她说要烧仙草。我便在群里回复。

        “我和汪清雅都要一杯烧仙草。”

        “你的手怎么样了？”厉浩南发qq给我。

        “已经好了，不痛了。”

        “我给你买了药。”

        “用不着了。”

        “你饿吗，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我要吃校门口小车摊那个老爷爷做的炒粉。”从我高一的时候，那个白头发老爷爷就在校门口摆摊了。每天傍晚推着一辆小三轮车过来，生炉子做汤粉，炒粉，麻辣烫。是那种细细的粉丝，炒出来非常劲道，小小的一份，配上辣椒面和小青菜，三五口就吃完了。最开始只卖5毛钱一碗，后来涨价了，到1块钱，我有时候下午放学，就在那里点一份炒粉一杯绿豆汤，省下回家的时间，回去接着做试卷。

        他说：“好，我去买。”

        “现在？”

        他不再回复。

        我将手机放好，汪清雅慢慢把洗好的水果装进袋子里递给我，许多苹果，梨子和葡萄，我问她这些都是谁买的，她说，“潘怡带来的。”

        “哦，挺好的。”

        “她人是好的。”汪清雅说，“只是性格直爽，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拐弯。不像我，我总是克制自己，很怕别人因为我不开心。”

        “对，我可能误会她了。”

        “梁思乐也不是坏人。”

        我怔住了，“为什么突然说起她。”

        “允之，你的世界里太黑白分明了，不是爱就是恨，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人对立。她没有做错什么呀，你不应该那么讨厌她。”

        “她虚伪！她恶心！她是个大骗子！”我知道，其实我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因为她和厉浩南的事情吗？说实话我早就看开了。我发现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更多的是感谢他。感谢他拯救了我，把我从差班拎出来，考上大学，变成更好的自己。我以后还会碰见许多人，终于会有一个人也喜欢我的。梁思乐并不会改变什么，我知道，即使没有她，厉浩南也不会是我的。”

        “你觉得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过？”

        汪清雅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但总是有不一般的关系吧。他常常说有喜欢的人了，喜欢谁，除了梁思乐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

        是啊，我又算什么呢，也许只是另一个梁思乐吧。

        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汪清雅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我们上去吧。”

        大家都落座了，教室里灯火辉煌，窗外晚霞散去，天已暗下。潘怡帮我们把水果分好摆在桌子上让大家吃，张志聪充当主持人，像平常那样倚在讲台旁，拿一瓶可乐当话筒，正儿八经地讲话，“我们班有43位同学，今天在座的只有21位，其他同学不是联系不上了就是已经去学校了。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因为也是临时组织的，今天的酒水全由我们的文艺委员潘怡老板买单，希望大家不要忘记她，也不要忘记我们最好的高三5班。”他笑着，像曾经许多个课间倚在教室外栏杆旁休息，我们叫他栏杆模，他样子真的好滑稽哦。可是我们都红了眼睛。

        厉浩南和朱毅不在，应该是买东西去了，他的吉他放在座位上，我指了指他旁边的座位，对汪清雅说，你坐这里吧，她坐下了，我坐在她的旁边。

        曹文辉上去表演第一个节目，哈哈，居然是打太极拳，还有板有眼的。班长站在一边解说：“阿曹的太极拳打得好，江湖人称曹三丰。我们一个宿舍的，我知道他不管刮风下雨每天早上必定要在宿舍里打上5分钟。高三一年从来没中断过的。“我们坐在下面眼泪都笑出来了，他又说：”每个人的锻炼方式不一样的啊，像洪古（另一个男同学）他的健身运动就是每晚睡前用背敲墙，一度捶到隔壁宿舍的同学受不了搬走。要是他今天在的话，也会给我们来一段。“他一边说，还一边模仿。我和汪清雅都笑到桌子底下去了。

        第二个节目，潘怡走上台调试音响，《明天会更好》的伴奏响起，她招呼汪清雅一起上去唱歌，汪清雅又拉上我。我虽然五音不全，从来没在大家面前唱过歌，但我这次决定突破自己。大家都在鼓掌，班长解说道：“喔！我都不敢想，有生之年可以听到宋允之唱歌。“

        我拿出手机搜歌词，跟着汪清雅和潘怡唱道：

        “春风不解风情

        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

        我的声音有一点发颤，汪清雅和潘怡唱着唱着也走了调，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今年最后一次相聚，从此大家各奔东西，认识新同学，结交新朋友，开始新生活，迎来生命里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谁会记得17岁时候的那些人呢，谁还会记得宋允之啊。

        一首歌快要结束的时候，厉浩南和朱毅拎着几大提盒饭进来，分发给各个同学，整个教室都是炒粉丝的香气，我深吸一口气，汪清雅用手肘碰了碰我，示意我唱最后一段。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我知道自己唱得不好听，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可是大家都微笑地看着我们，朱毅起哄道：“再来一首！再来一首！我都没听到！”

        我是绝不肯再唱的，抢先跑下讲台，潘怡说，“就不唱歌了吧，别哭出来了。在这里讲几句话吧，我很感谢碰见大家，虽然我学习不好，但我还是交到很多朋友。大家以后常回来，想吃饭就来红灯笼找我，我请客。”

        掌声雷动，朱毅站起来激动地喊道：“我决定了，以后我结婚就去红灯笼办酒！”

        潘怡说，“好！新娘子要是晶晶你就来。”

        厉浩南时不时看向我，我们中间空着一个位置。他把吉他放在凳子后面，手偷偷地从桌子底下伸过来拉我的手。一秒钟后，我就放开他了。

        “我也讲两句吧。能来5班是我人生里一个重大的转折，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很好，真的很好，班长和文辉，承担了我高三一年的笑点，浩南，红军，你们就像大哥哥一样照顾保护我们女同学，朱毅，抱歉你在我这里属于知心男闺蜜的类型，还有今天许多没来的同学，大家都是很好的人，碰到问题毫无保留互相帮忙互相进步，我超级喜欢大家，我怕以后再也碰不到那么好的同学了。潘怡，你是个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你说你想当导游走遍中国，你看，你就考上了旅游学院。允之，你说过要带我进班级前十的，虽然没实现，但跟你同桌后我也进步了好多。希望你早点找到那个给你写诗给你读诗的人。”

        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潘怡摇了摇她的手臂，“还有呢？”

        汪清雅抬起手捂住了脸，她抽噎地厉害，潘怡鼓励她，“勇敢一点！”

        “能认识你们真的是我运气好，我还能奢求什么呢。”她顿了顿，终于没有说出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她走下讲台。

        “好像气氛有点伤感，那我来表演个节目吧，念首诗哈哈。“班长倚在讲台旁，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深情朗诵仓央嘉措的诗歌，《那一世》。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我一边听他念诗，一边打开盒饭，把葱花一点点挑出来放在盒盖上。汪清雅看见了，说，“允之，你不吃葱啊，我这个好像没有葱，给你吃吧。“

        “哦不，我吃葱的，我就是无聊好玩，想把他们都拣出来。“我低下头，默默地吃了一大口，口腔里葱花的气味令我一阵反胃，但我还是咽了下去。

        班长闭着眼睛，陶醉在自己的深情里，不知道台下我们已经笑翻了。

        他念完了，突然说：“我喜欢念诗，宋允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啊？”

        我一口烧仙草正要吞下，被他的话吓得差点噎着，他紧接着又笑嘻嘻地说：“哈哈开个玩笑。”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大家原来都是多才多艺的，刘芸凤会唱采茶戏，厉浩南的吉他弹得比钢琴好，李书琪竟然还有一点新疆血统，她会跳扭脖子舞，朱毅唱粤语歌太好听了，我们要他一直唱一直唱，不让他下台，直到他以一首《讲不出再见》落幕。

        他说他最喜欢谭咏麟，以后想组个乐队，每天晚上在广场上给大家唱歌。

        大家好像都有触手可及的梦想，除了我。

        很晚了，铃声响最后一遍，是晚自习第三节课结束。没有一个同学离开，大家都留下来打扫卫生，将桌椅搬回原位。我收到厉浩南的qq消息：

        “等下在哪里碰面。“

        “朱毅送我回去，你送汪清雅吧！好好跟她道个别。“

        他没有回复。

        我找到朱毅，让他送我回舅舅家，他满口答应。我们是最先下楼的，我跟着他到停车地方，他全身上下摸寻了一遍，“不好，我钥匙落在抽屉里了。你等我一下！“他说完，又飞快地朝教室跑去。

        今晚月色很亮，我挨着朱毅的自行车，看着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下来，我们招手说再见，继而厉浩南也走来了，他后面跟着汪清雅。

        “允之，你明天来我家玩吗？“汪清雅问我。

        “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啦。”

        “你的同学录还在我家里，要不要跟我回去拿？“

        “哦，不急不急，等我下次回来找你拿吧。“我连忙摆手。

        “那，再见了，允之。我后天就要走了，南昌见吧。”

        “南昌见！”我笑着给她送了个飞吻。

        厉浩南给汪清雅戴上头盔，她坐在后座上，两只手扶着他的肩膀，摩托车轰隆轰隆地发动，速度很快，一下子骑远了。

        回去的路上，朱毅突然问我：”那盒没放葱的炒粉，是你的吧？“

        我装作听不懂，“什么炒粉。”

        他哈哈大笑，“厉浩南跟老板说有一份不加葱，还单独拿个袋子装起来，那一份是给你的吧。”

        “你别瞎说。”我坐在后座，夜风吹在脸上，全身发烫。

        “别人不知道，我会不知道吗？毕竟也是有四年恋历的老前辈了，还想瞒我？“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他是不是在追你？“

        “追什么追？我们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根本没可能的。“

        “怎么没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你跟晶晶怎么样了？还没复合？”我故意岔开话题。

        “没有啊，她跟你一样，觉得毕业了就没可能了。她要复读，而我去广州。“

        “那怎么办？好可惜。“

        “不可惜啊，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你们不是已经分了？“

        “我们都分了好多次了，后来还不是和好？怎么说呢，如果那个人是真的爱你，你走不掉，跑不了的，除非他有意放你走。”

        “哈哈，你个小屁孩，还谈爱？你知道什么是爱。”

        “这么跟你说吧，喜欢是可以脱口而出的，但爱要经过深思熟虑。你才是小屁孩，我都成年了。”

        “咦，故弄玄虚。”我不屑。再有两个月，我也18岁了。可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总觉得这个字沉甸甸的，听到歌里唱爱，我还会觉得有些不妥。

        能谈得上爱的，只有爸爸妈妈对我的爱吧。

        我到了，我们说再见。

        朱毅骑在车上对我喊，“苟富贵，勿相忘。”

        “我若得道，你必飞天。“我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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