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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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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此事,穆逢春又被周致萍客客气气留下,礼遇更甚之前,各种吃穿用度都调高了规格,连铺盖都换成了绣金线的蚕丝被,屋中的熏香也悄然换成更淡雅的优昙香,闻之心神荡漾。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他坐在浴盆里第三次清洗身上沾染的臭气,在用了无数片玫瑰花瓣之后,难闻的味道终于被掩盖。他上上下下闻了又闻,确定非常清香之后才走出浴桶,裹上浴巾坐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地吃点心。

        四块咸香的肉糜方酥下肚,他伸个懒腰长出一口气,穿上周致萍特意为他准备的崭新衣袍鞋袜,挽了头发,晃晃悠悠前往观星台。

        周致萍好容易从那可怕的事件中缓过来,说什么也不再去,但同时他对穆逢春的要求也不再反对,只说派钱管家跟着,美其名曰随侍。

        观星台被打扫干净,但显然用的香料还不够,空气中仍旧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并且这种味道和洒在地上的香料混合一起,散发出的甜腻芬芳更令人作呕。

        “二楼是干什么的?”穆逢春用袖子挡住鼻子,远远地站在石桥上,问身旁的钱管家。

        “是老爷的住所。”

        “他为什么住那?”

        “因为……观星……”

        穆逢春斜眼看钱管家,后者正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盯着二楼窗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他一般什么时候观星?”

        “这……说不准的。”钱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还是离开吧,这里味道实在欠佳。”

        往回走的路上,穆逢春忽道:“柴房在哪儿,我想见见阿厌。”

        “您见他做什么,那腌臜玩意儿合该关上一关,得个教训。”

        “你好像不喜欢他?”

        “他笨得很,教不会,做事总出错,而且贼头贼脑没少让我费心。”

        “带路吧,他受了伤,我想去看他。”

        “那点伤不碍事,以前他挨板子时可比这惨多了。”

        穆逢春撇嘴:“你怎么这么多话,周老爷叫你随侍,可没叫你随口。”

        钱管家陪笑,左手一横:“您这边请。”

        柴房紧邻杂院,偏远僻静,钱管家喊了人把门锁打开,穆逢春一眼就看见蜷在地上缩成团的阿厌。

        紧闭的双眼、发白干涸的嘴唇,血肉模糊的伤口……阿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怜。

        “阿嚏……”穆逢春冷不防打个喷嚏,惊醒了昏睡中的阿厌。

        “先生?”阿厌没有动弹,半睁眼睛气若游丝。

        穆逢春对钱管家道:“把他送我那去吧,这里怪冷的,别给冻死了。”

        钱管家却道:“老爷吩咐要关三天,这刚第一天。”

        穆逢春不耐烦道:“我有话问他,他要是病死了,给不出我想要的信息,耽误了周公子的除妖之事,你负得起责任吗?”

        “……”钱管家自然是负不起责任的,片刻之后,阿厌被人抬回竹香园。

        中午,有人来送饭。穆逢春一看可不就是昨日的那个家生子。“你等等。”他叫住少年,笑道,想不想再挣些零花?”

        “当然想。”圆儿机灵地凑到他跟前,“您要问什么?”

        “观星台的二楼是用来干嘛的?”

        “住人的。”

        “是夜观天象之后直接在二楼歇息吗?”

        “瞧您这记性,昨儿我不都说了嘛,我们老爷根本不观天象。二楼就是住人睡觉的地方,至于为什么歇在那,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每个月必有那么几天。”

        穆逢春好笑:“还固定日子?”

        “是啊,”圆儿道,“这事您应该问沈姨娘,她一直跟着老爷十多年了,可比我们清楚,观星台的二楼还是她布置的呢。”

        穆逢春点头,拿碎银把人打发走了,一边吃着一边思索。

        周致萍的观星台肯定有问题,尤其是一楼设有机关暗器,几乎就能断定有东西藏在其中,但……二楼果真没问题吗?整个周府占地面积宽广,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可谓是富丽堂皇,周致萍放着好好的正经房子不住非要每个月去观星台加盖出来的二楼修身养性?

        这说不过去。

        还有那个钱管家,他说周致萍因为观星才要住二楼,可事实上周致萍根本对星象毫不关心,这事似乎其他人都是知道的,他一个多年侍奉主人的周府管事岂能不知?

        至于沈姨娘,看来有必要去见一面了。

        拔地而起的玉垒山,云雾缭绕。山顶之上,迎着火红的太阳,一人端坐石台,任凭朔风飒飒,岿然不动。

        “师尊!”身后小径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裹紧披风拾阶而上,一声呼唤后静等了几分,才更为恭敬道,“有消息了。”

        “说什么?”

        “说现在情况复杂,还需等待时机。”男子绕到石台前察言观色,确定对方没有表示之后才小心道,“师尊无需担心,小师弟应该过几日就能……”

        “废物。”薄唇轻启,两字飞出,“我怎么养出这么个废物,芝麻大点事竟拖了数月之久,还未办成!”

        “师尊再宽限几日,小师弟一定能完成任务,他从未失手过。”

        “你回消息,让他加快速度,月底之前拿到,否则,药就停了吧。”

        “师尊?”男子有些不安,停药不会让小师弟病死,但会让人生不如死。

        “闻斓……”石台上的男人一抬手,男子立时噤声。师尊很少连名带姓一起叫他,绝大多数时候都会亲昵地叫他阿斓或斓儿,如果叫全名往往意味着师尊心情很不好。

        而如果师尊心情不好,那么他们这些做弟子的也一概不好过。无奈之下,他躬身道:“弟子知错。”

        “有一事你要记住,为师信任你,所以才让你照管他,但你切不可自降身份与他称兄道弟,更何况为师从未让他进浮云阁,你这声师弟来得莫名其妙。”

        “是,弟子谨记。”闻斓慢慢退却,大气不敢出一下,弯腰退到台阶处才转身离去。

        至于石台上的男人,在闻斓离开后才慢慢睁开眼,远眺无边云海。

        那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连自己手中这张从无败绩的王牌都开始畏手畏脚起来。

        他略一思索,抽出白玉发簪,发如飞瀑落下垂于腰际,在呼啸而过的风中纷飞乱舞,将原本一张端正的脸映衬得分外妖娆。

        “去吧!”白玉发簪在术法的加持下飞入云海,“帮我找出答案,带回玉魄珠!”

        傍晚,穆逢春溜溜达达在周府闲逛,一不小心便走到了沁菊斋。

        他在门口站定,往院子里观望,垂花门挡住了大半视野,可依然能从边边角角的缝隙窥出些东西,一把竹子,几株腊梅,兴许还有些干枯的藤蔓……

        院子不错,就是冷清了些,不像是宠妾住的地方。

        他刚要开口,就见从垂花门处绕出一位中年女人,仆妇打扮,样貌普通,见了他之后露出笑容,身子很快一福:“是穆先生吧,我家圆儿说起过您。”

        “圆儿?”穆逢春一愣,随即想起来,眼前女子跟那孩子有几分相像,应该就是那小子的娘,怪不得府里的事他那么清楚,敢情他母亲就是沈姨娘的侍女。

        他正想着,屋中有人道:“是穆先生吗,还不快请进来。”嗓音清丽优雅,穆逢春还没见面就已经想入非非。

        一定是个美人。

        然而,一进到屋内他就大失所望。

        正中坐着的女人四十多岁,并不漂亮,充其量只能算中上之姿,右眼角还有处指甲盖大小的浅疤,还没有那日池塘边看热闹的几位女子好看。

        “沈夫人,打扰了。”穆逢春抱拳。

        沈月华微微一笑,请他坐下:“穆先生来除妖,不知进展如何?”

        “刚刚有些眉目,想来问问观星台的事。”

        “那应该去问老爷才对,毕竟是他执意要改建。”

        “我是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尤其是对二楼很好奇。”

        沈月华来了兴趣,喝了口香茶,柔声道:“二楼就是个卧房,当年还是我给他布置的。”

        “周老爷为何在那住?”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心悸的毛病,每个月都发作,疼起来胸闷气短,非要独自到僻静湿润之地小住几日才行。”

        “每次都是他一人去?”

        “我陪着。”

        穆逢春脑中闪过上次潜入二楼的画面,那里确实看不出什么,但直到此时此刻心里还一直有个声音在说着疑问:一楼机关重重,二楼却风平浪静,这本身就有悖逻辑,难道周致萍就不怕自己上楼时误碰机关?

        也许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周致萍在故布疑阵!

        再看沈月华,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像是在品评一幅画作,表情奇特似笑非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到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出于本能,他想逃离,然而理智还让他安稳地坐着,问道:“您是否听说过玉魄珠?”

        沈月华攥紧帕子,答道:“这跟穆先生除妖有关系吗?”

        “若我说有呢?”

        沈月华使了眼色,屋中站立两侧的侍女全部退了出去,待到只剩他们两个人时才轻声道:“我知道穆先生想要什么,老爷吝啬,不愿拱手让出玉魄珠,可我不同,芳儿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他生母多病,整日闭门不出,他跟我时间最长。我保证,只要他好起来,我就立刻说出玉魄珠的下落。”

        “玉魄珠就藏在观星台,对吧?”

        “是,也不是,确切地说应该是绘有玉魄珠下落的地图在观星台。”

        “如此说来我自己也可以拿到了?”

        “您要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可以跟您兜个底,我家老爷改造观星台用了两年之久,您说就加盖个二层楼哪用的了那么长时间?”沈月华像换了一个人,一扫刚才的娴静,冷若冰霜。

        穆逢春咧嘴一笑:“我们一言为定,明天晚上我就除妖卫道。”

        “那我等您的好消息。”

        从沁菊斋出来时外面晚霞满天,穆逢春站在院中,风一吹全身发冷,他一摸后背这才惊觉刚才在屋中时出了一身汗。

        他回到竹香园,蹑手蹑脚地悄然走近。偏房内,传来说话声。

        “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语气急躁,听着像阿厌的声。

        “别着急,得等。”声音很小。

        “等什么,要我说做了他,一了百了。”

        “他又没招惹咱们,你怎么能平白无故伤人?”

        “啧啧,你心软了?”

        “没有,我自有主张,你少掺和。”

        穆逢春听得心惊,他手掐诀,一脚踹开门。

        房间内,阿厌正躺在床上,惊讶地望着他:“先生?”

        穆逢春在狭小的空间看了一圈,没发觉异样,再看被子,那里面也不像是能藏人的,整个房间只有阿厌一人。“有人来过?”他问。

        “不曾。”阿厌不解,“您怎么了?”

        穆逢春觉得肯定是自己出现幻觉,否则根本解释不了刚才听到的一切。“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他一屁股坐在床上,对之前的闯入不做任何解释。

        “好多了。”阿厌顿了一下,“谢谢您。”

        穆逢春把手放到被子上面,忽然用力一压,正好压到阿厌的伤上,阿厌疼得大叫,冷汗直流:“先生……”

        “别忙着感谢我,”穆逢春眼神犀利,毫不在意从对方眼角渗出的泪珠,冷酷道,“昨晚的游戏没玩完,现在继续,我问你答。”

        阿厌疼得不行,咬牙点头:“求您,先把手拿开。”

        穆逢春稍稍放轻力道,问:“你这伤到底怎么回事,影妖没有实体,无法将人伤及至此。”

        “我不知道,当时里面太黑了。”

        “真是不老实,”穆逢春一掀被子,将阿厌从床上直接拽到地上,指端幻化出长长的银丝鞭,大声喝道,“再不说实话别怪我不客气。”

        阿厌委屈道:“真的,我没说假话……”他还没说完,鞭子呼啸而下正打在肩头,剧痛让他一下子失声尖叫起来,很久之后才啜泣,“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吓得说不出话,就觉得有东西围着我,我跑到柱子后面,结果肚子就被个长长的东西戳到了,特别疼,接着您就进来了。”

        穆逢春盯着阿厌衣服上洇出的血痕,忽然记起来,影妖不仅仅能附着人身,也可以暂时附在器物之上。他检查过阿厌的伤,像是箭镞所致,而那次他们夜探观星台时曾触发机关,具体射出几支箭,谁也没看清,因此也有可能是影妖附身在遗落的长箭上刺伤了阿厌。

        这么说来,一切就通顺了。

        再看阿厌,还委屈地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有些后悔,把人扶起,问:“那为什么不跟周老爷说实话?”

        “观星台是禁地,我害怕老爷责怪您擅闯。”阿厌低下头:“您是好人,我想帮您。”

        “什么?”穆逢春像听到了笑话,就差没笑出声来,“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好人?”

        “您让我吃好吃的。”

        穆逢春无言以对,须叟才道:“那你再帮我一次,好吗?”手指拂过阿厌受伤的肩膀,血痕奇迹般褪去。

        阿厌想都没想,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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