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晚膳？”

        萧璟看起来颇有些诧异，他本来想着她今日去查铺子，回来肯定累了，还专门差人做了她爱吃的梅菜扣肉……

        朝雨通报过便得了命令回宜春苑去，但在长廊里走了些时，瞧见个端着茶水的，又顿住了脚步。

        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知会殿下一声，这便回转了身去。

        萧璟才拿起筷子来吃了两口，看着一桌子的菜和对面空无一人的椅子，忽然就没了吃饭的兴致。他本也不是很饿，于是挥手叫人撤下了饭菜，走出门去。

        夜色弥漫，他走出廊道，仰头去瞧，只见一轮新月挂在天边。这晴朗的夏夜，本该是星星最多的时候，今夜却奇了，竟然一颗也看不见。

        萧璟心里正纳罕，转念又觉得，没了星星，那一弯新月独自占据整个天幕，洒下清冷的月辉，倒也有种独特的美感。

        一阵风过，鼻尖嗅到些若有若无的馨香，萧璟弯了唇，心里一派平和。他又站了半柱香的时间，耳边传来脚步声。

        是去而复返的朝雨。

        朝雨方才做了决定之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又踌躇了半天。

        她直觉乔韵湘是由下午那位陆浅姑娘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而且这事说不定与殿下有关。

        可她要知会给殿下，必然是不敢隐瞒任何细节的。她的手下午被迁怒而烫伤了，还未上药，如今这样去见殿下，倒更像是去告状诉苦，有些僭越了。

        若是不说……她又有些担心太子妃娘娘。

        朝雨在心里两相权衡了半天，还是迈步往书房那边去了。

        这便遇见了在外头赏月的萧璟。

        她低着头，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又把下午她们如何去素帛坊，如何遇见了陆夫人陆小姐，太子妃娘娘回来时如何发了怒一五一十地说了。

        萧璟听完她说，大概也猜到了乔韵湘没来用饭的原因。他叹了口气，摆摆手叫朝雨自去，心里再不复方才的宁静，却是有些怅然了。

        她就那么爱他吗，连见到一个与他相关的人也要想起他、替他伤神？

        黎湛……

        萧璟想起自己这个昔日的友人，忽然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上学的时候，他与黎湛比试，除了武艺不如他，其他方面不说远远超过，也都是略胜一筹，再不济也就是胜负难分。

        又有什么用呢。

        在湘儿眼里，他大抵是永远比不上黎湛的吧。

        他虽然娶了她的人，但是也就止步于此了。

        一开始他还天真地觉得只要湘儿是他的夫人，他顺着她，她也许就会渐渐感受到他的心意。他以为她愿意配合他，是因为她心里也有他的一席之地，直到……他无意间在厨房发现了麝香。

        他不愿挑明，又怕她长久服药伤了身体，便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在偏殿过夜。

        萧璟靠在雕花的柱子上，双眼无意识地望着夜空，久久无言。

        思绪渐渐飘远了。

        大殿中传来皇帝震怒的声音，所有宫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噤若寒蝉。虽然已知此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被重兵围禁的黎府众人几乎凶多吉少，他也还是想进去劝劝父皇。

        却被母后拉着，叫他不要去触帝王的霉头，好歹等他消气了些再去，仔细引祸上身。

        一开始得知此事时，他猜想父皇只是想削弱太尉府，于是准备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还太尉府一个公道，因此专门参与了查抄一事，只要找不到能定罪的证据就还有希望。

        谁知……

        他知道那信上的笔迹和私印作不了假，也知黎大人私下养的兵虽不至于像父皇安插给他的那样多，但个个是精锐，能以一当十。

        这下也只好先等着，却是如坐针毡。

        亲自在太尉府中找出那些信件时，他是震惊的，震惊于黎大人也被王权富贵迷了心眼，以至于整个黎府为他陪葬。更多的却是担忧，他那友人才刚刚崭露头角，就要陨落于此了么？

        萧璟与黎湛相识多年，深知他此生宏愿就是带兵边疆，打得南蛮再不敢踏入大梁半步，保家卫国。这样一个人，除非他伪装极好，又怎么会与谋反之事有关呢？

        大殿里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他想着父皇该冷静些了，趁着圣旨还未拟，便不顾阻拦进了殿。

        金砖铺就的地板上还散落着瓷器的碎片，一国之君坐在龙椅上，一双眼睛盯着他，深若寒潭。

        “璟儿，你来求情？”

        “儿臣深知太尉意图谋反之实，罪无可恕，”他走到大殿中央，屈膝跪下，地面冰凉，他尽量使声音保持镇定，“只可惜忠武将军天生将才，若被此事牵连，恐怕……”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你怎知那黎湛全然与此事无关？”

        “……”萧璟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儿臣与他相识多年，互相引为知己，此人本性不坏，更是从小励志卫国，断不会与此事有关！”

        “璟儿，你是在质疑朕的判断么？”这声音依旧平静，却叫人心底生寒。

        萧璟低着头，如芒在背，“儿臣不敢。”

        “不敢？”明黄的袖子一甩，皇帝站起身，厉声道，“朕看你倒是敢的很！”

        整个未央宫的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他顿了顿，又问：“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儿臣有个折中的办法，”萧璟心知父皇这是松口了，毕竟南蛮上一战即使元气大伤，仍然不可小觑，朝中像黎湛这般的人才不多，“太尉自然是要斩的，父皇却可暗中以太尉府其余人的性命要挟忠武将军，使其与太尉府划清界限，只为朝廷所用。”

        大殿上久久无声，半晌，那年迈的皇帝忽然笑了一声。

        “只杀一人……呵，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萧璟不答，一会儿，又听那凉薄的声音道：“退下吧。”

        “是。”

        整个大殿寂寂，只有他低微的脚步声。萧璟快走到门口时，却被叫住。

        “璟儿，朕知你重情重义，可你也莫要忘了，你身上，流的可是皇家的血。”

        话里的警告敲打之意明显，萧璟顿住脚步，“儿臣谨记。”

        出了大殿，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打湿。

        远处传来野猫的叫声，萧璟回过神来，“临风，现在是几时了？”

        “回殿下，酉时了。”

        他竟然站了这么久了么。

        萧璟幽幽叹气，转身回了屋。

        黎府众人保住性命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他们改名换姓，被他送去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他嘱咐他们事事小心，如今怎么会被乔韵湘碰见了呢……

        他承认过去有私心，一直未曾将此事告诉乔韵湘，想让她彻底失去希望，最后只能依靠他为黎湛的家人尽最后一点力，那就是平反。

        她的心，从来就不在他这里。

        至少这样，他还有利用价值，还值得她用心对待。

        萧璟闭了闭眼，事已至此，也只好随缘了。但愿她知道之后，不要那么快地抛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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