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童淼,暑假有个中医培训班你要参加么?”陈可卿翻了翻微信里的通知,随口在宿舍里面问了一句。
童淼从大部头书里抬起头,愣愣的问了一句:“中医?”
且不说她们尚在大一,对医学知识充其量也只算是刚入门,主要中医学并不是学院里主攻的方向,很少有人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从今年开始,学校似乎对中医学开始重视起来,号召大一的学生去接触一些。
陈可卿扬了扬手机,对童淼道:“导员让我私下问问,没在群里面发,你也知道咱们的教授大多是留学回来的,不太认同...反正就是多少有点理论冲突吧,你懂吧。”
童淼懵懂的点了点头,陈可卿当即转回头去了。
她心里没想着童淼能参加,大好的假期时光,谁不想享受呢,等大二之后,就再也不会这么清闲了。
蒋玉茹撕下脸上的面膜,对着镜子拍了拍脸蛋,随意道:“哎你们知道大三的娄宁学姐么,也是个传奇学霸,不仅绩点稳居年级第一,更神的是,她那个针灸水平。”
童淼立刻睁大眼睛看着她,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你们不知道么?大三的女生谁有点不舒服就去找她针灸,基本都能治好,连董教授这种大拿都特别佩服她。”蒋玉茹一边说着一边啧啧赞叹。
其实每届学生里都有这种天生适合这一行的人才,就是出类拔萃,让人望尘莫及。
童淼没参加什么社团,平时交际也少,到真的没听说过大三的学姐。
但是这人的经历倒是让她觉得很有意思。
“这学姐是参加暑期班学的么?”她问蒋玉茹。
蒋玉茹倒是不知道了,她对大二的事情还挺了解,大三的学姐早就去协和实习了,根本连碰都碰不到。
陈可卿叹了一口气:“什么呀,我听说她是医学世家,爷爷好像是中医鼻祖辈的,她没上大学之前就会针灸的。”
蒋玉茹感叹道:“人家都是祖传学医,我这种门外汉到底为什么脑抽来学医呢。”
她嘟着嘴,翻开《组织学与胚胎学》,愁眉苦脸的背诵。
这是最后一门考试了,考好了皆大欢喜,考不好她都要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可卿,那个报名,你帮我报上吧。”童淼乖巧的冲着陈可卿的方向坐着,认真道。
陈可卿眨了眨眼,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要去啊,跟平时上课一样,还有作业呢。”
蒋玉茹停下背诵,意味深长道:“你也想学娄宁学姐啊......”
“我去学着玩玩吧。”童淼眯眼一笑。
她没想学谁,也更懒得跟人攀比,她只是觉得,多些知识或许就多些机会呢?
不管是打败董诚的机会,还是解决妈妈脑袋里隐患的机会。
但她也没有好高骛远,只是一个暑期集训,顶多能让她了解一下中医的理论,要想凭借理论成神,那就是她没有自知之明了。
那天司湛骑车把她送到六教楼下,她跳下自行车,给了司湛一个告别吻。
两人原本说要找个海岛玩,谁想真到了暑假,反倒谁也没抽出时间。
司湛的项目拖到了现在,他前段时间又考试频繁,分身乏术,每天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睡眠。
“那我进去了?”童淼朝司湛摆了摆手。
司湛轻笑着给她理了理衣领,摸了摸她的侧脸:“虽然说不耽误学霸学习是学渣的基本素养,但我真恨不得把你锁在家里。”
童淼抿唇一笑,背起手,凑到司湛耳边轻声道:“这位先生,锁在家里你也干不了什么。”
司湛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向童淼漆黑的眼仁:“你确定?”
“哎呀!”
童淼没发现身后有人路过,吓得赶紧后退一步,规规矩矩的站好。
“那个...不好意思啊,打扰了。”一个看起来成熟又稳重的姑娘慌乱的捡着掉在地上的书。
童淼磕磕巴巴的回应:“没...没有啊。”
她的脸涨的通红,但还是蹲下身帮着捡满地的资料。
捏在手里的时候,她无意中扫到了上面的内容《暑期中医学培训手册》。
她立刻抬头重新打量这个人,这么年轻,难道是她们的老师么?
“谢谢啊,我是医学院的学生,你呢?”
童淼支吾了片刻:“我...我也是,我来上暑期课。”
“这么巧,我是你们助教,我叫娄宁。”
她笑盈盈的伸出手,抓住童淼的指尖握了握。
“你好...童淼。”童淼矜持的笑了笑,心里却开始惶恐起来。
这就是娄宁啊,那个传说针灸水平出神入化的人?
司湛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耸耸肩,冲童淼道:“那我先走了,中午请你吃饭。”
童淼跟他摆了摆手,脸上难以抑制的露出一丝甜蜜的笑。
“你男朋友蛮帅啊,也是医学院的么?”娄宁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
童淼赶紧摇摇头:“不是啊,他计算机系的。”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教室里面走。
娄宁个性很开朗,比童淼健谈的多,大致给她介绍了些暑期班的安排,然后感叹道:“报名人挺少的,大家对中医都不太感兴趣哈。”
童淼默默点头:“好像行业里有这个倾向。”
娄宁叹了一口气:“就连我的导师董诚教授也一直持不评价态度。”
童淼突然被刺中敏-感点,脱口而出道:“他当然不好评价,不然孤注一掷出国就成笑话了。”
娄宁愣了愣,小心的打探道:“你认识董老师?”
童淼的眼神闪烁了片刻,仰起头,朝娄宁虚虚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娄宁相当会察言观色,知道对方肯定认识,但并不想说。
短暂的交流告一段落,但童淼却成了娄宁在班里最关注的人。
不单单是她的专业素养好,接收能力快,更让娄宁惊喜的是,童淼对中医学非常尊重且认真。
在老师介绍中医理论的时候,会讲大段《黄帝心经》之类的文言文,班里的同学听的云山雾绕,就只有童淼还私下去查翻译,查资料。
娄宁偷偷劝她:“其实连我爷爷都说,这些理论听听就行了,根本就不用理解,老师他们都理解不了,而且有些土方子,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你要说什么理论支持,都不知道该去什么文献上找。”
童淼却问了她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那你相信中医是能和西医分庭抗礼的学问么?”
娄宁顿了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我爷爷相信,但是...自我实习以来,我觉得中医有局限性。”
童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毕业之后,会继续深造么?”
娄宁笑了:“当然,董老师答应给我写哈佛的推荐信。”
果然啊。
还是她的眼光狭隘了。
又或者是她的脾气太过倔强了。
她一直想着,如何不用出国就能打败董诚,让他的经历成为一个笑话。
但事实上,比她水平高得多,还是中医世家的娄宁都认为应该继续深造。
那董诚当初除了狠心一点,与他自己而言,其实还是利大于弊。
如今学识地位有了,妻子儿子也有了,他甚至还是无数医学院学子心中的偶像,奋斗的目标。
童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把自己的书收进书包里,收敛起情绪,朝娄宁笑笑:“那恭喜学姐了,我先去吃饭了。”
其实司湛还没有到。
但是她不能再跟娄宁聊下去了,娄宁也是聪明人,她的情绪一旦不稳了,娄宁轻易就能联想到她和董诚的关系。
童淼匆匆的走出教室,吸了一口走廊里清凉的空气。
她顺着楼梯下楼,然后在一层的鲜果机旁买了一杯鲜橙汁。
眼睁睁看着圆润的五个橙子被挤压进小纸杯里,只有一杯不满的橙汁。
她轻轻抿了一口,酸的牙齿发麻。
苦着脸把纸杯端着,却再也喝不下去了。
她虽然不太爱吃糖,但对酸的也实在承受无能,还是一会儿留给司湛喝吧。
谁想她刚要走出大门口,董诚就迎面走了进来。
猝不及防。
童淼立刻停下了脚步。
不自在,特别的不自在。
她原本就十分怕被人发现自己和董诚的关系,好在校园大,两人能正当面碰上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一,但偏偏这百分之一发生了。
必然是董诚的努力喽。
“哝哝,我...问了娄宁,知道你在这儿。”董诚见她这么排斥,也有些拘谨,他掩饰性的推了推镜框,朝童淼笑了笑。
“哦。”童淼捏住书包带,默默的点点头。
看来是她太过简单了,娄宁大概早就知道她和董诚的关系了,只有自己还在百般掩饰。
甚至从一开始,娄宁就只是董诚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传话筒,毕竟哈佛的推荐信。
童淼深吸了一口气,特别想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今天看到董诚,再联想到娄宁的某些举动,她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爸爸想给你看个东西,知道你最近忙,可能没有时间去医院那边......”董诚小心翼翼的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打印的资料,递给童淼。
童淼没接。
其实董诚只不过是要讨好她。
说她忙,那董诚身为老师和医院的主任,只能更忙,但他还是过来了。
可童淼一点也不想看见董诚的忏悔,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要是一时心软就犯了圣母病,她自己都恶心自己。
“我先走了,我男朋友还在等我。”
童淼低下头,从董诚身边擦身而过。
也怪六教的管理人员抠门,暑假的时候,就开一扇偏门,她想出去,不得不从董诚身边走,嗅到他身上一股熟悉的酒精棉味道。
人都说记忆是凉薄的,小时候的点点滴滴,董诚对她的好,她都强迫自己忘掉了。
但是一种味道,一个小动作,实在是深刻到了骨子里,想忘也忘不掉。
董诚默默的望着她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司湛来的真及时,童淼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跑到了他的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
司湛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捏了捏她冰凉的手指。
目光向远望去,这才看到面露遗憾的董诚。
心里了然。
他把童淼拉到自行车后座坐好,朝食堂的方向骑去。
童淼没有保住他的腰,而是在怔怔出神,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董诚每次出现,都能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然她反复的回想咀嚼。
“你还记得天才恐惧症么?”
司湛骑着车突然问道。
童淼懵懂的望着司湛的后脑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来了。
“那一小瓶药,还记得放在哪儿了么?”
那一小瓶药?
童淼拧着眉思索着,好像是留在滨河小区那个房子里了,是她房间的抽屉里还是书包里来着?
已经不太想的起来了,毕竟一直也没用过了。
“其实你的病也不发作了吧,大大小小的考试,甚至上学期考的雅思,都没问题。”司湛继续道。
童淼恍然。
对啊,大学的每一个考试,她都没有焦虑的征兆,甚至她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视考试如天敌的人。
不知不觉的,她的心态越来越平稳,对成绩的执念也渐渐放下了,因为她现在无比的确定,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妈妈也不是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会走过来的。
“司湛,你想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对董诚的关注呢,他毕竟离开你的生活十多年了。”风很急,他的声音被迅速送到童淼耳边,然后吹散了。
“我什么时候关注他......”她咬住了下唇。
司湛一眼就能看透她,哪怕她如何辩白。
看似她一直躲着董诚,但她从没有放弃跟董诚的比较。
董诚是个大专家,她想查他的资料,看他做出的研究太容易不过,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怎么就点进去他的论文了,怎么就顺着他的思路分析了,甚至还可笑的企图从核心期刊里找到悖论。
“就算你日后在医学领域碾压他,他也不会偿还你缺失的那十年,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看开,开心点宝贝儿。”
司湛单手扶着车把,伸到后面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童淼的手臂。
童淼的心一瞬间软的一塌糊涂,她都这么大了,还要让司湛替她揪心,明明司湛自己的事情就那么多。
她靠着司湛宽阔的后背,糯糯道:“我是不是经常把不好的情绪带给你,我以后尽量改变一下。”
司湛突然停了车,童淼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他的腰。
“我不许你这么想。”他转过身来,捏了捏童淼的脸蛋,“让你情绪不好,那是我没做到位,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真是......”童淼没想到他这么堂而皇之的揽莫须有的责任,看起来竟然霸道的可爱。
她情不自禁的弯了弯杏眼,轻咳了一声,轻声道:“你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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