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方芝若抬起头,忘记擦泪……
谢氏怀孕后, 崔夕珺肉眼可见的消沉,谢氏虽有心开导,奈何崔夕珺对她抵触, 无论谢氏说什么、做什么, 落她眼里, 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二人多年来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情分,轻易被谢氏肚中的孩子所击溃。
忆起父亲当日的狂喜,崔夕珺翻来覆去地想:父亲那时知晓母亲怀孕, 可曾那欢欣期盼?可曾亲昵地喊母亲小名,握紧她的双手?
不, 肯定不会。旁人都说母亲与父亲只得相敬如宾,而父亲待谢氏却十分好, 这般说来, 谢氏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父亲都会视若珍宝。
崔夕珺虽任『性』跋扈,实则心『性』尤为敏感脆弱。她平日飞扬肆意, 依仗的是父亲与兄长宠爱, 如今谢氏怀孕,从根本上击垮她的自信。
往日明媚的少女, 眼底竟积上一抹郁『色』。
谢渺将她的转变看在眼里, 却不是别在意。崔夕珺此人并不难琢磨, 她脾气虽大,脑子却简单,绝非心思歹毒之辈。前她固然待弟弟冷淡,但血浓于水, 她并未作过伤害弟弟的事。
这吧。
谢渺有心改变前的某些悲剧,却不愿干涉过多。她是凡夫俗子,力薄才疏,作为有限。无法对定远侯府冷眼旁观,是惋叹那二百八十三条人命的枉死,其余的……却是听天由命,看各自造化。
初雪那日,周念南详细向她描述了流民动『乱』,谢渺心中已有初步定夺。
不论她对崔慕礼的看法如何,都不否认,他在整件事情中起的至关作用。布施好,定远侯府即将遭遇的阴谋罢,乃至大齐的夺嫡争储,开疆拓土……件件事都离不开他的身影。
她若想改变桩桩险事,最稳妥的方式,是借他之手,换斗移星,扭转乾坤。
她得隐匿身份,取得他的信任,将关键信息传递给他,后续嘛,由他去『操』心筹谋,她只需躲在背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如此甚好,甚好。
脑子又开始抽抽地疼,谢渺用劲按了按额角,效果不显,急急抽出书。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1
前事当前了,她该学会放下。
*
新年伊始,时光奔赴地极快,不知不觉已划过方芝若成亲的日子。
巧姑得谢渺的叮嘱,暗里注意方芝若的消息,果不其然,在余老板口中得知亲事当日告吹,其中缘由却不清楚。
巧姑立马告知谢渺,原以为她会抓住时机,对方芝若急起直追,哪知她四平八稳,气定神闲地道:“等等。”
这一等等了上元节前日。
方芝若送信约见,谢渺自是欣然应约。
清净茶馆,素雅单间,桌上一盏熏灯萦淡香。
人对而坐,比起上回的直爽利索,方芝若显得沉默许多。
她略带薄茧的手拿起茶壶,神情专注地将个茶杯烫净。木勺舀出少量茶叶放入杯中,以开水冲泡,待茶叶微微舒展,将茶水滤倒,复又加入开水,等茶『色』弥漫,茶汤变黄。
此番过程,手掌稳如泰山,动作行云流水。
她将茶杯推至谢渺前,“谢小姐,请喝茶。”
谢渺捧起茶杯,轻吹几下,细品一口,笑道:“方小姐有一身好手艺。”
此话一语双关,相信她定听懂。
方芝若神『色』怅惘,似陷入回忆,“我父母膝下只得我一女,我自小跟随父亲左右,他痴『迷』于造纸术,我耳濡目染,成日待在纸坊。”
谢渺真心实意地道:“女承父业,单孑立。”
“何来单孑立?”方芝若道:“我父亲费劲一生,仍庸庸碌碌,毫无所为。守着那『逼』仄破落的造纸坊,连最常见的麻宣绵竹都造不好,却异想天开,妄图造出新纸,开辟新纪元……谢小姐,你说可不可笑?”
她音容过于平静,如一口了无生机的古井,深往里探,才品出波澜不惊下的死气沉沉。
谢渺摇摇头,反驳道:“人有一念,方可追逐,你父亲痴『迷』于造纸,并不可笑,更不是错。”
方芝若不为所动,“但他死,都只是个失败者。”
谢渺沉『吟』半晌,道:“方姑娘可去过北疆?”
方芝若摇头,“不曾。”
“我不曾,但我知道如今的北疆防线,是由数以百万计的英魂守卫堆垒而成。”谢渺声轻,却又若千钧,“他们未拨云见日死在一场场战事中,此为失败。但他们不畏死亡,不惧失败,为心中所念,为家国百姓,奔赴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方姑娘,你觉得他们如何?”
“魂魄托日月,肝胆映河山。”方芝若苦笑着道:“他又怎与英烈相比。”
茶水已凉,这次换谢渺替她新斟茶,换掉陈冷的那杯。
她道:“万物苍生,皆有任。佛祖渡人,黄泉渡魂。孙王侯事天下,却离不开平头百姓的汲汲营生。方姑娘,你不该妄自菲薄,更不该怯步前程。”
怯步前程。
方芝若的瞳孔一震,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吐出几个字,“你竟懂我。”
她心中留恋纸坊,却以斩筋断骨的姿态,趁着热孝嫁人,『逼』迫自放弃。她足足见证父亲三十年来的失败,从踌躇满志浑浑噩噩,直至临终时的声声血泣。
芝若,替我完成遗愿。芝若,我不行,你一定可以。
芝若,若纸。
她身为女子,怎么扛得起父亲遗志?她惶惶不安,止步不前,铁心要走另一条路,然而事与愿违,在登岸之际,她被浪『潮』无情地拍回大海,溺水戚戚,呼救无门。
似乎她只随淘浮沉,飘无定向。
她难维持平静,具显『露』一丝裂纹,双手捂紧脸庞,泪水从指缝渗出,“我与他青梅竹马,可成亲当日,他抛下我,与一名伎人私奔了。”
谢渺发出微不可闻地叹息。
女娲造人时分出男女,赋予种截然不同的思维。男子往往薄情冷意,女子则多情细腻,受困于情,她是,她们亦是。
她心中一阵酸楚,不知是为她们,还是为曾的自。
“方姑娘,内宅之小,只窥夫君孩儿。”谢渺起身,一把推开窗户,冬辉倏然闯进,敲碎满室沉郁。
她倚在窗边,指着碧空道:“可你看,这天空之阔,揽星辰日月。这土地之广,可盛山河江水。这四季轮转,蕴万物苍生。”
她容隐隐发光,抑扬顿挫地道:“难道你不想去看,去听,去触碰吗?”
方芝若抬起头,忘记擦泪水,怔怔地看着她。
谢渺朝她伸出手,坚定地道:“我愿祝你一臂之力。”
微的日光中,少女容颜似雪,微笑如风,唯有眼里那抹坚定熠熠生辉,如固不可摧的堡垒,又如引人深陷的漩涡。
方芝若被蛊『惑』似地伸出手,牢牢捉住她。
谢渺用力地回握,促狭地眨眨眼,“方姑娘,等你挣许多许多的银子,时候别说青梅竹马,就是要天上的仙人,我都给你抓上一回来。”
*
方芝若解开心结,很快整理好心情,与谢渺详谈起振书香造纸坊的事宜。她想改迁地址,将纸坊迁枳北街。以往的工人们手艺不精,懒散混日,要全都进行撤换。造纸的器具有些已老化,要恰当更替。她在父亲那里学的技艺不精,如果有机会,她希望去大师门下学习……
所有要求,谢渺通通点头应是,笑道:“按你说的办,需要多少银子,你跟我说就是。”
方芝若惊讶于她的干脆,冷静下来后,道:“谢姑娘,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为何你会找我,这费尽心思帮我?”
谢渺想不想道:“因为我知道,你将来肯定会成功。”
她语气笃定,竟看不出半分作伪。
方芝若不禁愣住,这是除去父亲,第一次有人坚定地告诉她,她肯定会成功。
吗?她真的做吗?
她的心情忽然轻盈,展颜笑道:“希望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不会辜负父亲的。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谢渺道。
“请讲。”
“若我没有找上门,你遇上此番挫折,可会拾起造纸坊营?”
方芝若陷入长久的沉默,随后点下头,“会。”既是命运所推,她无法躲避,倒不如迎难而上。
“那银钱上……”
“哪怕变卖祖宅家产,亦要放手拼命一搏。”
短短半个时辰,方芝若已脱离颓像,显『露』难言坚韧。谢渺感叹,此等心智,难怪会在将来以女子之身,在造纸行业干出一番事业。
*
日落西山,残阳似血。
刑侧门停驻一辆华贵马车,车壁印有四皇子府的金漆徽印。一名身着囚服的男子大摇大摆地从牢狱出来,身后跟着三仆从。
他回身看着待了月余的刑大牢,神『色』嚣张,口出诳语,“哼,我郭阳弄死一个贱女人而已,你们耐我何?抓我进牢,还不是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时间了,又得乖乖送小爷走!”
一只柔嫩的手掌掀开车帘,娇滴滴的女声唤道:“阳弟,走了。”
郭阳上一喜,爬上马车之际,又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哈哈大笑,“状元郎算个什么东西!四殿下前,只当摇尾乞怜的一条狗。”
巷中阴暗角落,樊乐康在无声窥探,额际青筋尽显,双手死死握成拳状。
他想起蓝琪儿,那个热情如火的少女,她是何等美好善良,明知他身负血海深仇,仍交付满腔情意,在遭受拒绝后仍固执地等候,等他改变心意的一天。
可她等不了,等不春风和煦,夏光明艳,等不他放下仇恨,愿归秋香,与她围炉煮酒的那天。
她死在人渣的手里,死时那的悲惨,清澈的眼眸久阖不上。
杀妻之仇,何以为偿?
血债,唯有以血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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