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天色漆黑。

　　小区里亮着路灯，灯光昏黄微弱，灯与灯之间存在一片黑暗区域。

　　雨变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在光里细如针，牵扯不断。

　　喻立洋撑着小伞，小步走在路上，绕过一个个的水坑，但偶尔踩到松动的地砖，还是被溅了一身的水。

　　他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手机，正在通电话。

　　“我刚放学，正在回家的路上。”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外公在家吗？”电话里，阎天靖的声音一贯低缓温柔。

　　“没有。”

　　喻立洋回答。

　　阎天靖好奇地问：“就你一个人？”

　　往家所在的那栋楼看了眼，没有看到灯光，喻立洋抿抿唇，加快了点脚步，嘴里还回答道：“还有我妈妈。”

　　阎天靖微怔，“你妈妈回来了？”

　　“嗯。”

　　“会给你做晚饭吗？”

　　“……”

　　喻立洋又抬起头，朝某个窗口看去，没有说话。

　　静默片刻，没听到他的声音，阎天靖追问：“怎么了？”

　　“她做饭很好吃。不过，”喻立洋皱皱眉，声音有点低，“不常做。”

　　阎天靖愕然。

　　这当妈的……未免太不负责了一点。

　　没直接问，但听得出来，喻立洋放学后是一个人回家的，母亲在家却没来接他。

　　得亏喻立洋懂事。

　　就是，太懂事了些。

　　快步走到单元楼前，喻立洋一边收伞一边说：“叔叔，我快到家了，先挂了。”

　　“好。”阎天靖叮嘱道，“注意安全，记得吃饭。有事找叔叔。”

　　“嗯。”

　　喻立洋匆匆挂断电话。

　　上周，喻天钦给他配了一套新钥匙，他用钥匙打开进单元楼的门，然后提着伞，蹬蹬蹬地快步跑上楼。

　　垫着脚开门，他将门拉开，没来得及开灯，迅速换了鞋，背着书包往客厅跑。

　　没在客厅见到喻宁身影，喻立洋慌了几秒，赶紧往卧室里跑，推开门，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坐在飘窗上的身影时，悬着的心才留落回原地，他暗自松了口气。

　　“小洋？”

　　喻宁僵硬地抬起头，神情茫然地看着站门口的小小少年。

　　渐渐的，被拉远的思绪，归于现实。

　　喻立洋站在门口，没往里走，拧着眉想了片刻后，有些僵硬地挤出一句，“妈妈，我回来了。”

　　一声“妈妈”，让喻宁彻底清醒。

　　她来不及穿鞋，赤脚踩在地面，急忙朝喻立洋跑过去，半蹲下身，双手搭在喻立洋的肩上。

　　“喻小帅，”抬手捧着喻立洋的脸蛋揉了揉，喻宁愧疚道，“妈妈对不起你，把你放学的事忘了。”

　　脸蛋被喻宁揉得变形，喻立洋没有推开她，只是有些艰难地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喻宁紧紧搂着喻立洋，伸手对着喻立洋的短发一顿揉搓，搓得支楞八翘的。

　　她说：“我儿子太懂事了怎么办，你不撒娇妈妈心里不舒服。”

　　“……”喻立洋怔了片刻，“你想要怎么撒娇？”

　　“愁死我了。”

　　喻宁郁闷地松开他，又搓了搓他又软又嫩的小脸蛋。

　　好一顿搓后，喻宁才问：“饿了吗，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想了想，喻立洋说：“外公说冰箱里有蔬菜和肉，可以随便做。”

　　喻宁神色一僵。

　　随后，她低头，认真地盯着喻立洋，一字一顿地说：“喻小帅，妈妈在问你，你想吃什么。”

　　“蛋炒饭。”

　　眼珠微转，喻立洋这么说。

　　萧逆说了，蛋炒饭容易做，比下面条还要来得简单。

　　喻宁一噎，定定地看着自家儿子，问：“你真的只想吃蛋炒饭？”

　　“……嗯。”

　　喻立洋点点头。

　　“我儿子就没有别的喜欢吃的菜了吗？”喻宁撇撇嘴，心疼死了。

　　犹豫半晌，喻立洋认真思考过后，回答：“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

　　喻宁眼睛有点酸涩。

　　得亏没开灯，光线昏暗，她眨眨眼，又将那股情绪强压下来，缓缓吐出口气。

　　“这样，”喻宁跟他商量，“晚上不吃蛋炒饭，给你炒两个小菜，怎么样？明天早上给你包花卷和小笼包，再炸两根油条，好吗？”

　　“……明天早上吃面条和粥就好了。”喻立洋拧着眉头说。

　　萧逆早上在家做饭，为赶时间一般就做面条和粥，说是做其他的太麻烦，费劲，不如在外面买着吃。

　　喻宁整晚整晚失眠，他几次半夜上厕所都见到了。

　　他想让她早上多睡会儿，不想让她太早起来做早餐。

　　喻宁皱起眉头，捏着他的脸颊，“我就想给你做，你不乐意吗？”

　　“我……”

　　“喻小帅，你扪心自问，你伤过妈妈多少次心了。”

　　喻宁委屈巴拉的。

　　“……好吧。”

　　喻立洋点点头，勉强算是应了。

　　喻宁立马变脸，愁云消散一空，喜上眉梢。

　　“哎哟，我儿子真体贴。”

　　不管喻立洋乐意不乐意，喻宁狂亲了喻立洋几下，把喻立洋亲成了苦瓜脸。

　　喻宁不管，拍拍他的小脑门，就起身去打开卧室的灯。

　　“妈妈。”

　　喻立洋跟在她身边，轻轻皱眉，有些迟疑地喊她。

　　喻宁应了一声，俯身看他，“你终于有事要跟妈妈分享了吗？”

　　微微仰起头，喻立洋说：“我最近认识一个叔叔。”

　　喻宁随口问：“像你外公一样的大叔吗？”

　　“……”

　　喻立洋愣住了。

　　叔叔，外公？

　　妈妈，大叔？

　　这辈分顿时搅乱了他的逻辑。

　　见他不说话，喻宁给他理了理头发，问：“怎么了？”

　　喻立洋缓过神，没再计较辈分问题，道：“叔叔很会照顾人。”

　　“真稀罕，你竟然交新朋友了。”喻宁简直欣慰至极。

　　顿了顿，喻立洋一脸正色地强调：“他是叔叔。”

　　“叔叔就不能是朋友啦？”喻宁一歪头，“我跟你外公还是朋友呢。”

　　喻立洋：“……”

　　好吧，萧逆说了，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辈分都不重要。

　　“然后呢？”

　　喻宁牵着他的手往客厅走。

　　仰起头，喻立洋继续说：“他还是单身。”

　　“儿子，”喻宁怔了下，在喻立洋跟前蹲下来，好奇地问，“是萧逆小爸爸对你不好吗？”

　　喻立洋皱眉，“萧逆不是小爸爸。”

　　“这个不重要。”

　　喻宁满是忧愁地看着他，“是不是在幼儿园被人欺负了，被人说没爸爸了？我跟你外公说一声，让他好好拾掇拾掇他那张帅脸，勉勉强强的，可以装作老来得子，当个中年奶爸是没有问题的。”

　　“……”

　　听得喻宁絮絮叨叨，喻立洋把介绍给二人认识的话，全给咽了回去。

　　大致听明白喻宁的意思，喻立洋跟喻宁掰扯，“外公是外公。”

　　喻宁说：“我保证，以你外公、我亲爸的颜值，稍微收拾一下，年轻个十岁完全没问题！”

　　“……整个幼儿园都知道他是我外公。”

　　“那我们就换一所幼儿园。”

　　“……”

　　喻立洋彻底打消了想法。

　　*

　　喻宁在厨房状况百出。

　　做饭时忘了点开关，喻立洋默默跟在后面开了；煎鸡蛋时走了神，将鸡蛋煎烧了，又得重新来；放调料时错把糖当成了盐，尝味道时才发现异常……

　　平时半个小时能做好的事，她这次做了一个多小时。

　　好在成果过关，两菜一汤端上桌，第一眼的卖相就是过关的。

　　“来，吃饭咯。”

　　将一盘盘菜端上来时，喻宁照顾着在一旁做作业的喻立洋。

　　喻立洋赶紧跳下椅子，去厨房洗手，然后又跑回来。

　　他又坐上椅子，见到自己跟前一碗米饭，不由得愣了愣，“你的呢？”

　　喻宁在一旁坐下来，单手支颐，笑着瞧他，“吃过了，我看着你吃。”

　　“真的？”

　　喻立洋不信。

　　连接他的事都忘了，怎么会记得提前吃饭呢？

　　喻宁一撇嘴，委屈写在眉眼，“你不信妈妈的话？”

　　“……信。”

　　喻立洋不敢说别的。

　　“那快吃，”喻宁伸手摸摸他的头，给他夹了一只可乐鸡翅，“先试试鸡翅，你以前可爱吃了。”

　　“嗯。”

　　喻立洋点点头。

　　喻宁做饭的手艺得到喻天钦的亲传，因为年少时还喜欢钻研一点新鲜菜式，会的种类比喻天钦的还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平时喻立洋就吃不腻喻天钦做的饭菜，现在吃喻宁的就更不用说了，埋头吃得很香。

　　看着他吃饭，喻宁勾唇笑了笑，可眼皮却止不住打架。

　　半晌，她努力睁开眼，出声喊：“喻小帅啊。”

　　“嗯。”

　　喻立洋抬起头，眼睛清澈透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喻宁。

　　换了个姿势，两只手肘叠在餐桌上，喻宁趴着，侧头看他，“你跟妈妈没话说吗？”

　　喻立洋眨眨眼，顺从地问：“你想听什么？”

　　“唔，”轻轻拧眉，喻宁仔细想了想，问他，“在幼儿园交到朋友了吗？”

　　“……”

　　喻立洋低头，往嘴里扒拉了口米饭。

　　喻宁一秒领悟，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家小洋又帅又聪明，怎么人缘就这么差呢？”

　　“……”沉默半晌，喻立洋认真地看喻宁，许诺道，“你别担心，我会交到朋友的。”

　　“那倒不必勉强自己。”喻宁语重心长，“不过你要合群。就算你不喜欢幼儿园小朋友，觉得他们幼稚，玩不到一起，你也要努力融入他们，知道吗？你要是一个人的话，妈妈会难受死的。”

　　喻立洋眨眨眼，似懂非懂。

　　片刻后，他问：“妈妈，你不是也是一个人吗？”

　　喻宁一惊，脑袋微微抬起来，“谁说的，妈妈朋友好多呢。”

　　鼓了鼓腮帮子，喻立洋说：“那我还有萧逆。”

　　“……逆哥哥不算。”喻宁无语道。

　　喻立洋又说，“还有司风眠。”

　　“谁啊？”

　　喻宁欣喜地凑过来。

　　“萧逆弟弟。”

　　有戏！

　　喻宁追问：“多大？”

　　“比萧逆小几个月。”

　　“……”

　　喻宁一颗老母亲的心受到重创。

　　儿子的交友年龄，差距也太大了。

　　喻立洋话少，索性喻宁话多，一个接一个的话题抛出来，喻立洋都认真地回应，于是，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见喻立洋将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喻宁满意极了，又亲了喻立洋好几口，起身将碗筷收拾好。

　　“小帅洋，过来。”

　　走出厨房，喻宁朝喻立洋招手。

　　又打算继续做题的喻立洋，听话地跑过来。

　　蹲下身，牵起喻立洋的两只手，喻宁道：“妈妈有点累了，要早点休息。你答应我两件事好不好？”

　　“嗯。”

　　喻立洋认真地点头。

　　“作业咱们最多再写半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你玩游戏都成。九点半之前，必须上床睡觉，好吗？”

　　“好。”

　　琢磨了下，喻立洋点点头。

　　“另外，有什么事就来叫醒我，不要自己一个人解决，可以吗？”

　　“……嗯。”

　　喻立洋乖乖应声。

　　“真乖。”

　　喻宁弯唇笑了笑，眉眼极其温柔。

　　*

　　九点半。

　　喻立洋自己洗完澡，将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准备去卧室睡觉。

　　两室的户型，以前是喻宁和喻天钦住的。

　　工作两年后，喻宁就在外买了房，但因为出差，很少在封城，所以将喻立洋给喻天钦照看。而喻宁不在时，她的卧室都是喻立洋住的。

　　现在，喻宁回来了，喻立洋就跟喻天钦住一个房间。

　　进卧室后，喻立洋想到昨晚喻宁抱怨没跟她道晚安的事，抿抿唇，又退了出来，踌躇着挪到隔壁卧室。

　　“叩叩叩。”

　　轻轻敲响门，喻立洋没等到回应，尔后推开一条缝，探头进去，“妈妈？”

　　卧室里没开灯，但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小心推开门，喻立洋怕吵到喻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来到床边，然后沿着边缘爬上去。

　　本想在她耳边轻声道声晚安，可俯身时，却见喻宁在睡梦里皱起眉，他盯了几秒，悄悄伸出手，去碰她的眉头，欲要将其抚平。

　　然而，却滚烫的，烫得他惊了惊。

　　发烧了！

　　喻立洋推了推喻宁，“妈妈。”

　　“嗯？”

　　迷糊的回应一声，喻宁皱着眉，没睁开眼，昏昏沉沉的。

　　喻立洋跳下床，跑出卧室里，想给喻天钦打电话，问家里的药在哪儿，结果一找到手机，就看到来电显示。

　　阎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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