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屋檐上的积水蜿蜒下落，落到青石地板，又飞溅到青年的衣角上。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青年才等到那扇门开。

胥爻帝姬含笑看向青年，“他的最后一个心愿，你来为他完成吧！”

言毕，胥爻帝姬便再也不肯多说，翩然离去。

青年挣扎着将目光投向房间内，扫过那张紫檀木床，却没有自家弟弟那道瘦削的身影。

一时之间，各种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她来不及细想，本能地冲了进去，却撞上了一个少男。

那少男乌发半束，唇红齿白，笑吟吟地喊了一句，“阿姊。”

正是她那病重垂危的弟弟林靖川！

“胥爻帝姬给你喂了长春露？”

少男点头，“阿姊，带我看日落西山，等日出东山，好吗？”

少男从前就爱缠着她看日出日落，但她太忙了。

少年时代的林靖熙忙着打理宗族内务，忙着挣钱。

青年时代的林靖熙忙着逃离雪家，忙着带领林家在虞国立稳跟脚。

她太忙了。

日出日落又是那样平凡的景观，她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那上面？

但，这是弟弟的愿望，她怎么会不满足？

玉山，虞国西南部最高的山。

玉山之巅，少男自然地依偎在青年怀里。

“阿姊，夕阳好看吗？”

“好看。”

“我好看吗？”

“好看。”

“我和夕阳哪一个更好看？”

“你。”

少男咯咯一笑，低下头，用他嫩生生的脸来蹭青年的手背。

“我这么好看，阿姊会永远记得我吗？”

青年无比怜爱地摸了摸少男的头，“会。”

少男满意地笑了，他扬起笑脸，将青年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阿姊，你要看清楚，要记下我的模样。”

“我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这可是我最好看的模样。”

青年的泪珠在眼眶打转，她强忍心中痛楚，用手抚摸着少男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在记着的。”

少男柔柔一笑，卧倒在青年膝上。

金乌渐渐退场，将天空这个舞台让给了明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少男轻哼着一首《月出》，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青年身上片刻。

“阿姊，你是我的明月。”

青年捧起少男的脸，郑重道，“那你是为我而活的星星吗？”

少男点点头，又摇摇头。

“明月是星星生命的意义，但星星总会陨落的。”

青年的泪珠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滴滴落在少男青涩美丽的面容上。

少男伸出舌头，接住一颗泪珠，品味道，“太苦了。阿姊，你的眼泪怎么是苦的？”

青年失笑道，“难不成眼泪还会是甜的？”

少男蛮横道，“我不管，我就要阿姊流甜甜的眼泪。”

“傻瓜，甜甜的眼泪是幸福…”

青年嘎然失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男狡黠一笑，“我就是要阿姊永远幸福！”

“为什么？”

因为阿姊已经为了我的幸福而不幸福，但我不想幸福，只想阿姊幸福。

可少男终究是有私心，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正视自己欠了阿姊多少。

他只想放纵一回，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于是，在月亮被乌云遮蔽，天昏地暗之时，少男大声道，“我爱你。”

似乎是觉得一遍不够，少男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直到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阿姊，我爱你。

可这份感情注定见不得光。

少男还没等到青年的回复，天亮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照在少男身上，他软软地倒在青年怀中。

青年等了很久，没等到下一句“我爱你”。

没等到少男问她自己和朝阳哪个更好看。

她什么也等不到了。

少男死了，死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挣扎和痛苦。

少男的面容安详，宛如在睡梦中获得了永生，他停留在了最好看的年华，再也不会担心自己变丑变老。

……

“痴情的凡男啊！”

011也忍不住为这个小男人的痴情动容。

叶轻舟感慨道，“一个男人能死在一个女人最爱他的那一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011不住点头，“林靖熙真可怜，虽然看似拥有了权势和地位，却失去了最爱她的男人。”

叶轻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011道，“你真是感情用事，浪费半瓶长春露只为了给林靖川维持八个时辰的青春。”

叶轻舟笑道，“你刚刚不也被他感动了吗？我只给了他十六个小时的时间。”

011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还觉得短？时间可不是随便能挪用的。”

叶轻舟摇头，“不短了，至少给足了他告白的时间。”

011突然问道，“为什么林靖川一开始要求林靖熙忘了自己，后来又希望林靖熙记住自己最好看的模样，这也太矛盾了。”

叶轻舟解释，“他爱她，不想她痛苦，所以希望她忘了他。”

“正是因为他爱她，所以不想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想要成为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存在。”

011无语了，“爱来爱去的真麻烦。”

“那是因为爱情无私又自私。”

011呆住了，“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叶轻舟莞尔一笑，“我偷渡在另一个时空时，曾在爱与美的神域呆过一段时间，有幸感悟到一些爱与美的法则。”

011咋舌，“你偷渡还有心情感悟法则？”

叶轻舟点点头，“法则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倘若有幸感悟，自当珍惜。”

011默然了。

叶轻舟笑了，忽然道“011，我该唤你婉君吗？”

事已至此，011坦然道，“可以，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她们都这样唤我。”

叶轻舟道，“你难道没给自己取名字吗？听你意思，婉君这个名字似乎非你本意。”

“婉君是一个坏家伙给我起的名字，后来传开了，大家都这样唤我。但我更愿意称呼自己为沉舟。”

沉舟，沉没的船只。

沉舟侧畔千帆过，默默看着世界不断发展，只有自己徒留原地，这个名字真的很贴合“绝望”。

叶轻舟眉眼弯弯，“沉舟，日安！”

沉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轻舟，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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