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帝一言不发，他顿了片刻才走进殿内。

  殿内还是原来的摆设，看着与往常一样。

  平日累了，倦了，只要来这边，楚玉便会贴心的和他说说话，他批奏折她便在一旁看书。为他泡茶，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很多事她都喜欢亲力亲为。

  偶尔还会在灯下给他缝制里衣，鞋袜。虽针脚不如宫里的绣娘好，可他穿的舒心。

  明明她还年轻，却也不会想着法子要怀孕，是很乖巧很温顺的性子。

  她也不会像旁的嫔妃那般争风吃醋，即使他去了别的嫔妃那里，她也只会独自一人偷偷的难过，她连哭都不在他面前哭。

  他不想看她憔悴的模样，也就不去了。反正太子之位稳固，今时的前朝已然不同往日。

  或许是屈家那人伤了她，她一开始想着不愿付出真心，只是想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可是时间久了，她那样善良的性子，看着他对她稍微好些，又忍不住眼巴巴的掏出一颗心给他看。

  他经历过多少人，哪能不会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只不过开始时确实喜欢，充满新鲜感。后来便是习惯了在她这边无拘无束，再后来，就开始厌烦。

  庆和帝似乎一下子也无法反应过来王允说的话，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楚玉就应该乖乖认罪，任他摆布。

  他是人间帝王，是这五湖四海之主，也是她的天。

  他步子有些乱了，眼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进了内殿，才看到楚玉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穿着水红色宫裙，面容温柔平静，嘴唇红润，好似睡着一般。

  和这件差不多样式的水红色宫裙，他记得她去年年初时穿过，那时下着大雪，他下朝后便看到她在勤政殿外头等他。

  外头积雪深深，在她身后大雪缓缓落下，远处是红色的宫墙。一身水红色宫裙的她笑着指着身后宫女提着的食盒，说给他炖了滋补的汤，那样干净温柔的爱意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从那次后，他便让她来勤政殿时，若他不在，可以在殿内里头等他，毕竟他上朝的时长并不固定，免得冷到或者晒伤了。

  他这个承诺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两人之间又走进一步的见证，往后的日子对他愈加温柔。那对他来说呢？是什么？

  可就是这样，便被她无意间听到了秘密。

  庆和帝闭上了眼，手紧握成拳，却仍然轻轻颤抖。

  他一时间没敢过去细看躺在床上的楚玉，神情莫名呆滞，脸上肌肉抽动，却做不出任何表情。似乎怕惊醒她，许久，才声音沙哑问道。

  “什么时候走的？玉贵妃有没有说什么？”

  “回官家，就在刚刚，玉贵妃走时没说什么。”

  王允强压着心中惊恐，丝毫不敢提楚玉已然怀有身孕一事。官家能这么快赶来，显然是后悔了。

  庆和帝忽然觉得这空荡荡的殿内冷得让人发抖，他这几十年，失去过很多，都只觉着，身为帝王，失去一些是应该的。

  可是今日有些超乎他自己的反应，明明楚玉对他来说，只是闲暇时的玩意，她足够乖巧听话，可她并不重要。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似站立不住，王允想起身去扶，他却大声喊道。

  “滚，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不敢久留，只盼着庆和帝能忘掉他们的所作所为，哪怕他们只是听从他的命令。

  平日在朝野上的冷血帝王，见人出去，才敢慢慢向前，仔细打量着楚玉的面容。

  与刚刚相比，楚玉的面色开始苍白发青，这是已逝之人的面相。也看到了她侧脸延伸至下巴的深深血痕。

  他有些痛苦的看着那道血痕，不知道她最后会不会很痛。伸出的手有些颤抖，还是强忍着拉开她的衣带，他看到了她手臂上，身上到处都是淤青伤痕。

  若刚刚他还存着一丝幻想，现在终于认清事实。

  楚玉确实没了，这个他一直觉得在他生命中无关紧要的女人，确实没了。

  他将她当什么，他从没将她当回事，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这个宫里寂寞如斯，她竟真的走了。

  翌日一早，宫门从内拉开。

  王允战战兢兢的在殿外跪了一整晚，等到宫门打开，他快速的看了过去，刚想磕头求饶，却发现庆和帝面色苍白，身形有些佝偻。

  他吓得将头重重垂下，不敢再看。

  他是庆和帝的贴身太监，是他最信任的内侍，自然知道庆和帝身体情况。

  庆和帝自小习武，又在边关待了几年，相比之下，即使现在年近五十，他身形容貌却如三十多的男子一般。

  可是仅仅一晚，庆和帝就真的变成了他这个年岁的老人，他背脊不再挺直，一举一动都带着苍老。

  他不敢再想，只希望能留住这条小命。

  “王允，玉贵妃为何脸上会有血痕？是你逼她的！”

  庆和帝的问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他也不需要他解释，他只是想发泄心中无处可藏的痛苦。他的心空落落的，让他很不适应。

  王允急忙磕头求饶，庆和帝却只招来侍卫。

  “将他及昨日殿内众人丢去喂狗。”

  “官家…官家，老奴只是按您吩咐啊！官家。”

  “可朕没让你伤她。”  庆和帝喃喃道。

  王允趴在地上，重重磕头。只磕了几下，地上已然有了血迹，不待他说下一句。瞬时便有锦衣卫赶来，捂住他的口鼻，如昨日他让人拖着楚玉一般被拖走，

  后面一众宫女内侍眼看着也要被带走，忽然一个宫女喊道。

  “官家、官家，玉贵妃有留话，求你饶了奴婢吧！”

  她这声音在一众人中有些突兀，侍卫刚想捂住她的嘴，庆和帝却先一步走了过来。

  他一脚将那宫女踹翻在地，怒喝道。

  “说，玉贵妃说了什么。”

  那名宫女连忙爬过来跪倒。

  “官家，贵妃娘娘说，求官家能够善待国公府。还说…还说她有孕了。”

  这一句仿若天外惊雷，庆和帝身子摇晃几下，霎时一口血喷涌而出。

  “官家、官家。”

  侍卫们连忙上前。

  日头如往常在宫墙一侧升起，照得皇城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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