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镇州，就听说了李存勖要结婚这件大事，这让李九娘完全忘记了还在发鸠山苦战的李存孝。

  跟晋王一番交涉，毫无结果。好像李存勖结婚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这让李九娘又是气愤又是焦虑。

  堂堂大唐公主，居然没人要、嫁不掉？

  可悲、可怒、可泣，唯独不可歌。

  唱什么歌？悲歌？哀歌？烦恼歌？

  跟着李克用的亲兵，来到镇州的这个小院，暂时休息。这是一个一个幽静的院落，院子里面有一株栾树，正在开花，淡黄透红的花苞，非常漂亮。

  李九娘扫了一眼栾树，觉得也就那样，懒得多看。

  院子一角还有一个小水池，里面居然有几条小鱼在游动。李九娘虽然心情烦躁焦虑，但是到了这里，也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水池，才又回转身，黄四娘已经给她准备好了座椅李九娘坐了下来之后，又开始发呆。

  黄四娘轻轻问道：“主人，如何是好？”

  李九娘摇摇头：“就此认输，人都要憋屈死……”

  黄四娘忽然“哎呀”一声惊叫，李九娘恼怒地瞪着她。

  “瞎嚷嚷什么？有虫子？”

  黄四娘当然不会被虫子吓住，她想起了一件大事。

  “主人，咱们忘了给晋王说李存孝被困的事情了。”

  李九娘这才想起那个天下第一勇将还困在发鸠山呢，也不禁猛然站起身来。

  “进镇州前，明明还记得牢牢的，见了晋王，要他马上发兵救李存孝呢。都是这个李亚子，狂蜂浪蝶，到处留情！奴忙着去与晋王规劝，也是一片苦心，偏那晋王毫不领情！哼，李存孝若真的战死，这父子两个，就是第一个罪人！”

  一句话，李存孝如果战死，跟我无关。

  匆匆赶往晋军的帅帐，黄四娘忍不住抱怨两句，李九娘马上训斥她。

  “多余的担心。那打虎将李存孝是天下第一勇将，谁能奈何得了他？再说了，父皇需要的，是只打胜仗的勇将。”

  李存孝没法子只打胜仗。

  他身边只剩下十六名马军了。比当年在乌江自刎的霸王还惨。

  发鸠山下，梁军四处设伏，营火照亮半个天际。

  葛从周知道李存孝的实力，所以他放弃强攻，改成围困。所有道路都挖断，另外还挖了无数的陷马坑，拉下绊马索。李存孝插翅难逃。

  张归厚的厅子都，更是士气高涨。他们一战成名，击败了晋军最强悍一支骑兵。这支三百人的精骑，曾经打垮了五千禁军。但是在厅子都面前，顷刻全军覆没。

  这就是朱全忠的厉害。

  沙陀人长于骑战，他知道自己效仿，也是沙陀人的徒弟，很难超越老师。所以，他另辟蹊径，指望通过大杀器来消除沙陀人的骑兵威胁。

  兵种不如你，我换厉害的武器行不行？

  他成功了。

  或者说，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那个晋军中最凶悍的李存孝，已经被困在发鸠山上了。

  五天！

  李存孝越来越感到恐惧。死亡的恐惧。

  被围住的那晚，朱梁的使者，那个叫敬翔的，曾经来招降。

  条件非常诱人：只要投降梁王，那么仍旧做他的昭义军节度使。等梁军打下潞州，他仍然坐镇潞州，荣华富贵。

  两个选择：要么做一方节帅，无尽的荣华富贵。

  要么死。

  李存孝怕死，但更怕被人戳脊梁骨。

  作为一个武将，死也不能投降。

  但他真的希望父王，希望二郎，赶紧从天而降，救我性命！

  他强压死亡的恐惧，望望夜空里的星星。

  听说大将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凡，不知道我是哪一课？

  他是武将，写不来骈四俪六的宏文。只是使劲咽了口口水，给了敬翔八个字。

  “有死将军，无降将军！”

  得知李存孝被困发鸠山后，李克用勃然大怒，马上命令周德威领兵一万，李嗣源领兵一万，用最快速度，分兵两路杀向发鸠山，务必要救出李存孝。

  他们来晚了。只有满山的箭镞，无声诉说着这场围困战的惨烈。

  李存孝被围困的第五天早上，梁兵无数次冲锋，除了死亡，什么也没有得到。

  水米未进的李存孝饿得很厉害，快要拿不动那个郎亢的虎眼槊了。

  要么饿死，要么被杀死。

  李存孝选择了后者。他带领剩下的十多名骑兵，发起了绝望的冲锋。

  骑兵全部战死，李存孝自己也身负重伤，无力再战。

  葛从周和张归厚、敬翔赶了过来，大声喊叫。

  “再不投降，死路一条！”

  李存孝没有力气去叫喊，去怒骂。他瞥了一眼山下密密麻麻的梁军，好多骑马的梁军将军啊！可惜没力气杀他们了。

  看着浑铁虎眼槊，忽然想起拿到这兵器时，周德威劝过他，说这是邓天王的遗物，不祥。

  他当时不以为然。

  现在呢？

  集聚起生命最后的力量，他熟练地舞动浑铁虎眼槊，这是他最后一次舞动这兵器。

  不过，这次浑铁虎眼槊的目标，是自己的脑袋。

  亲自体验了这玩意杀人时的恐怖冲击力。

  头骨碎裂，轰然倒下。

  完全被李存孝的绝命精神吓倒了，葛从周、张归厚等围绕在李存孝的遗体旁，久久无言。

  只有山风吹过，传来山林里的鸟鸣。

  葛从周叹口气打破寂静。

  “存孝，何必！”

  对一个宁死不降的军人，对一个一直视荣誉高于生命的将军，葛从周和张归厚都感到惺惺相惜。

  一个将军如此战死，不知是该为他悲痛还是该为他庆幸。

  让士兵把松树皮刮削干净，然后请敬翔写下了李存孝的遗言。

  “有死将军，无降将军”！

  墨汁淋漓，意蕴酣畅。

  在那个投降、叛变成风的时代，李存孝就像一座丰碑，傲然矗立。忠贞不屈的风骨如此高大，相比之下，降将、降臣们顿成泥沙。

  真是猛石可裂不可卷！

  哀悼完这位伟大的将军，葛从周下令割下李存孝的首级。

  这是向梁王请功邀赏的凭证。

  对不起啦，李将军。

  他要去向梁王报喜：厅子都打败了晋国马军，李存孝宁死不降，首级在此。

  看着这片残破的战场，周德威收殓了李存孝的尸身，只是，再也看不见那张熟悉的圆脸了。

  那个精肉墩，静静躺在山坡上，好像都饿瘦了。

  虎将周德威，再也忍不住，尽洒英雄泪。

  看到了松树上的八个字，明显不是李存孝的字迹，但却是李存孝的心声。

  “有死将军，无降将军”！

  周德威感动不已：这就是十三的赤胆忠心啊！

  他再次喉头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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