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科的主任姓孟，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同志，他是毕业分配的大学生，为人却并没有知识分子的傲慢清高，待人十分谦和友善。

  和人事主任坐在对桌的是一个姓王中年大姐，都是女职工的单位里，人事科势必要配一个有点年龄的老大姐的。

  那个年代里有很多女同志是没有接受过什么正规教育的，文化人的那一套管理方式，有时候还真的不如女人之间的推心置腹来的管用。

  “我是三车间的袁富蓉。”大蓉不紧不慢的自己报上了名字。

  听到大蓉说出自己的名字后，孟主任微笑着点了点头。

  “哦哦，快请坐吧，你的情况卢主任跟我说过，你今天来是什么事啊？”

  虽然卢主任确实来过人事科，但是孟主任当时只是以为卢主任是单纯的来反映一下员工的问题，顺便吐吐苦水，并没有想到她会真的把一个孕妇交到人事科。

  “来来，喝点热水，你看看这数九寒天的，你还穿的这么单薄。”

  坐在孟主任对面的王大姐，跟孟主任两个对视了一眼后，默契的起身招呼着大蓉。

  “我刚进车间就被卢主任哄过来了，我怕领导等得着急，没顾上换衣服。”

  大蓉微笑着，一副乖巧顺从的样子，接过了王大姐递来的水杯。

  “小袁同志啊，你跟大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得双方都了解了，才好做安排。”

  “我前段时间胎像一直不稳，就从咱们厂的保健站开了假条休息了几天。”

  大蓉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合计着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卢主任就带领大家学习郭美华同志，人家确实是先进，但是我思想觉悟低，不想掉孩子，就回家养胎了。”

  大蓉坐在沙发上，一直都是温声细语人畜无害的样子，简简单单的叙述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外厂都已经传遍了的事情，本厂人事科的两位领导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大蓉并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述了事情的经过，但大蓉现在的语气可是与当时大相径庭。

  “那你来找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王大姐见大蓉温顺的样子，倒是恍惚了一下，误以为是车间里的人们夸大其词了，这小姑娘看上去也没怎么厉害。

  “不是我要来，是卢主任让我来的。”大蓉听出了王大姐语气上的微妙变化，但仍旧是轻声细语的答道。

  “小袁同志啊，年纪轻轻的，不能一句话就吃不住，卢主任带领这么多人在车间干活，怎么别人都能相处的融洽呢？要学会自我反思才行啊。”

  这王大姐脸上笑的虽然温和，但言语里却是处处都在批评。

  大蓉听了以后，放下水杯，直接站起了身子就要走。

  “哎，你干嘛去啊？”

  王大姐见大蓉一句话没说呢，就要出去，还以为她是被自己唬住了，着急回车间去，心里更多了几分盛气凌人，直接吼住了大蓉。

  “大姐您说的对，我怀孕生孩子，耽误了厂子生产给厂子添麻烦了，我去妇联开个证明，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去。”

  王大姐听到大蓉这么一说，立时就被噎住了，眨巴着眼睛反应了半天。

  “哎哎哎，你误会了，王大姐她不是这个意思，快坐下快坐下。”

  孟主任见王大姐跟大蓉谈崩了，赶紧出来打了圆场。

  “小袁同志，这个事情啊也没有那么严肃，你身体不好，休假也都是正常手续，我们也已经跟卢主任谈过了的，以后你能干的多干点，干不了的也别累着，毕竟现在孩子为重。”

  孟主任也算是领教了大蓉这波扮猪吃老虎的能耐，看起来十分柔弱，这做起事来倒是丝毫不带含糊的。

  那时候的纺织厂虽然是国营厂子，但也都是要受政府部门领导和管辖的，大蓉要是真找到了妇联，恐怕他这个人事科主任就得先被问责。

  毕竟建国几十年来，一直都在贯彻执行保护妇女权益的重要指示，而且那时候的妇联和工会可不是什么形同虚设的空头衙门，那可是真会给职工出头，对单位问责的。

  所以当大蓉提到要去妇联开证明的时候，王大姐倒是真的慌了一慌，气焰马上就矮了半截。

  “小袁同志，你回去安心上班，卢主任那边我回头还会再找他的。”

  孟主任客套的说了两句后，就打算打发大蓉回去上班，但是车间里干活有多累，人事科的沙发就有多舒服？

  “我不敢回去，我怕惹卢主任生气……我请假那天卢主任生气，我第二天强撑着身体来上夜班，卢主任也生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大蓉说着说着眼瞅着就是要哭，一旁的王大姐看的直咬着牙吞了两口口水，她刚刚低估了大蓉的实力，这会害怕激化矛盾倒是不好再开口了。

  “这……那要不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吧，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孟主任虽然知道大蓉这是在表演，但他一时之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不是有一句话吗，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蓉十分泰然的坐在人事科的沙发上，时不时的自己续点热水喝。

  坐的实在无聊的时候，就从人事科门口的报刊柜子上取了两本《工人周刊》认真学习着职工守则。

  这一上午的时间，来人事科办事的人，全都要打量两眼坐在沙发上端着报纸的大蓉。

  “小袁同志啊，你也得注意点影响，大家都在忙生产，你这又看报纸又喝茶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事科没活干了。”

  王大姐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对瞪着报纸夹缝傻乐的大蓉说道。

  “大姐啊，我思想觉悟跟不上，要是再不学习点《工人周刊》的指导思想，我怕被时代淘汰啊。”

  听到大蓉这么说，王大姐的脸都绿了，谁家报纸会在夹缝里刊登什么思想学习的真知灼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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