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一位身穿白色大衣的医生来到杜茗萌的病房，按照惯例打开窗子通通风。

  空气里除了残留的血腥味，还多了一点点的和平气息。他是接替上一位医生照顾杜茗萌的，因为她的这种情况非常特殊，医院想要多记载一些数据，所以一直医院一直有人看着她。

  白衣医生打开左手上的笔记本，翻到中间靠后的位置，从口袋取出按动笔，写下一句：第391天，同上。

  笔记本从第200天的时候，笔迹发生了变化，从上一位老医生转交给了现在这个年轻一点的医生手上，负责继续记载杜茗萌的情况。

  根据他的记忆，昨天的时候就应该有人来看望杜茗萌的，可是他并没有来，那个男人在医生眼里总是很准时的。

  医生站在窗子边，轻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阳光扑在脸上的感觉。他甚至要感谢躺在床上的杜茗萌，因为她的情况，自己有了两个小时不用工作。

  换句话说，这两个小时之内，他只需要待在这里，约等于什么都不用做。

  他真羡慕昏迷中的人，不想他，为了自己的小家在这里奔波，看别人的眼色——当然也曾经宏伟壮志地想过救死扶伤。

  慢慢地，杜茗萌眼前所有的黑暗都变成了一道白线，那道白线上下扩张着，变成了一面洁白的天花板。

  温热的气息从鼻孔里涌出，轻柔地划过杜茗萌的上嘴唇。同时，杜茗萌想到在自己意识里发生的事情，迫使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咳咳！咳！”

  医生猛然回头，正好和看向自己的杜茗萌对视！

  杜茗萌想要张嘴说话，但是嘴里干得像沙漠一样，喉咙更是如此，根本吐不出像样的文字。

  “水……水……”

  医生立刻离开窗子，走到房间里的饮水机旁边，小心接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然后帮杜茗萌往上坐了坐，把小杯子递给了她。

  不知什么原因，杜茗萌喝水喝得异常费力气，那一小杯的水迟迟难以见底。可就这些对于刚醒来的杜茗萌也够用了，起码喉咙不再那么干燥。

  “这儿是……”

  “茗萌姑娘，这里是医院。你刚醒，接下来的事情让我给你说吧：你在一次军事会议上突然昏倒，然后被军方暂时安置在了这里，由我们暂时照顾你。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外面已经是和平的状态了。”

  杜茗萌小口咽下剩下的水，继续等医生的信息。

  “茗萌姑娘，我必须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的父亲，杜庸将军，在战争中下落不明，到现在军方仍然没有找到……”

  贴近嘴唇的被子突然停下，杜茗萌的嘴巴忘记了吞咽，嘴里的水顺着嘴角滑下，混着泪水砸在被子上。

  “医生……我，在这，多长时……”

  “一年零一个月，准确来说，今天是第391天。”

  过了这么久了啊，原来自己在自己的意识里待了这么久了啊……

  “茗萌姑娘，你先休息一下，我现在需要下去一趟，有需要的话按那个按钮就可以了。”医生给被子接满水之后就下了楼，留杜茗萌一个倚靠着枕头半坐着。

  放下水杯，杜茗萌的手摸索到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看到了那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自言自语道：“威湖，你知道我爸在哪吗？”

  一滴眼泪从下巴滴到她手掌之中，而那颗宝石在触碰到杜茗萌的眼泪时，竟然发出了天蓝色的光芒！杜茗萌知道，这一定是威湖有意弄的，自己都答应他了，一定会再去找他的。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需要先处理自己的事情，还有自己父亲的下落。

  还有战争结束这件事，人类到底是怎么战胜华安的？杜茗萌盯着天花板思索了很久。无数种办法从她刚刚苏醒的大脑里产生，最后的结果却是，人类几乎不能从军事方面战胜数据。

  或许是因为其它原因呢？反正这一切都结束了，再去思考也没什么用了。就算这本旧账需要清算，那也不是自己的责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杜茗萌觉得自己的胸部比昏倒之前变大了一些，或许是错觉吧，反正是一件好事……

  杜茗萌掀开被子一角准备下床，结果因为腿脚太过无力，一下子重重地摔倒地板上。幸好刚才运动过的手臂有力，才不至于让杜茗萌用脸亲吻地板。

  好累，全身根本使不上力气……杜茗萌试图获得四肢的控制权，但是神经网络很不给力，总是连接不上……

  索性在地板上趴了足足有两分钟，杜茗萌的腿才能发力。然后摇摇晃晃地扶着床站起，杜茗萌费力地大喘好几口气。

  和南海战役上的自己相比，如今的杜茗萌已经完全没有了从前的精气神。

  自己该怎么找父亲呢，听医生说父亲是战争时期被抓的，也就是说父亲很大概率是被华安抓走的。

  可是现在战争结束，是不是也意味着华安已经被抓起来了？自己该去哪里问呢？

  先去找陈忠叔去吧，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正好这里距离南海更近一些，去到那里也快一些。

  杜茗萌拿起桌子上摆放的苹果，来不及削皮就大大地咬了好几口。随着苏醒的时间变长，杜茗萌的肚子越觉得空虚，急需要吃点东西填补一下空缺。

  即使医院建议杜茗萌再多住几天，看看是否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是都被杜茗萌婉言拒绝。

  从西北回来之后，还没有多陪父亲一些时间，就又要像这样分开。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杜茗萌确保能够正常行走之后就立刻离开。

  战争结束以后很快的时间里，社会生产力就极大地恢复，这就像很久之前那次全球性的大型疫情那样。

  现在社会的模样，和战争没有开始的时候很像，一度让杜茗萌怀疑她昏倒之前的那次战争是否真实存在。

  病房里只有自己参加军事会议时的衣服，杜茗萌就这样里面穿着病服，外面披着军大衣在外面打车。

  等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上车之后，司机就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战争已经结束啦！这次还是我们胜利的，你们打完仗好好歇着吧，上面都不让说这些东西，但是我看见你们的样子我也很难受。”

  “师傅，您在说我吗？”杜茗萌整理一下脚上穿的鞋子，由于走的太急，她根本没有系鞋带。

  “那些东西再厉害也不过是人造的，再有能耐也跳不了多高的。不管咋说，咱最后都赢了。”

  “嗯，赢了好，赢了好……”

  杜茗萌一瞬间不敢问开车师傅有关那两台机器的下场。

  “你说，我这一辈的人，小时候看着和黑人打，和白人打，现在呢？现在和不是人的东西打！还和这些机器打！哈哈，这算哪门子事儿啊。哎哎，你还记得那会在南海打的怪物吗？那时候杜将军多么威风啊！哎……”

  听着司机自言自语地絮叨，杜茗萌不再想搭话，他说的这些东西都是自己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师傅，还有多长时间到？”

  “嗯……还能再过个两个小时。”

  “师傅，我稍微睡一会，您可以把广播调小一点声音吗，谢谢了。”

  说完之后，没等司机的回答，杜茗萌就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意思很明显，她不想再和司机多说什么。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杜茗萌那憔悴的脸，默默地关掉广播，反思是不是自己刚说的那些东西刺到了这个女战士的心。

  自己拉过很多战士了，他们现在的战后综合征可比之前的战争严重多了。

  其实司机本是好意提起南海战役，想让这次胜利稍微鼓舞一下她的精神。可惜这种方式对杜茗萌不合适，实际上，对所有经历过那次战役的战士都不适合。

  因为他们真的见到过战友被那些怪物——来自深海的怪物，撕成碎片的样子。

  “姑娘，前面就不让非军用车辆进入了。姑娘？”

  “爸，你在哪呢……”

  杜茗萌在司机的好几声呼喊之下，终于无力地睁开眼，听司机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付完路费之后，杜茗萌踉跄地下车，顶着凌乱的头发，裹紧了外面的大衣朝前方走去。

  几名士兵正准备拦住杜茗萌的去路，这里还是暂时没有被解放的地区，目前还是对外封禁的。

  幸好参加会议的时候需要带上自己的证件，杜茗萌也没有多说什么，从口袋中翻出自己的小本本横在他们面前：“南海军，飞行员，杜茗萌。”

  那些士兵突然脸色大变，立刻扶住杜茗萌，暂时把她安置在这里休息的地方。

  “请稍等！我立刻帮您联系陈副！”

  还在指挥的陈忠听见这一消息，立刻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火急火燎地跑到这里，终于看到了病恹恹的杜茗萌。

  “茗萌！快拿些水去啊！”

  杜茗萌颤抖着摆摆手，声音微弱地问：“陈叔，我爸呢？”

  他的思绪同样被杜茗萌的一句话拉回那一天——那一天前线传来噩耗，杜庸被武装机器人强制关押起来，下落不明。

  这一消息像炸雷一样，让整个南海地区都无法安顿下来。

  可人们恨的，并不是杜庸将军被抓，而是白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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