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琳站起身，用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的眉心。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从她的伤口内部溢出，开始快速吐丝，对伤口进行缝合。

　　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如同无数根细针在对你进行反复穿刺，但玛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毫无感觉。

　　很快，她身上那可怕的伤口已经被修复完毕，但她没有选择停止，而是让这些虫子对自己新修补的位置进行了“做旧”。

　　终于，伤口彻底看不出来了。

　　她就像是一个雕刻师中的完美主义者，把自己当作破损的雕塑进行最为细腻的修复。

　　至于破损的神袍……神袍内嵌法阵启动，丝线开始进行新的交织，马上恢复如初，唯一的代价，可能是比先前薄了那么一点点。

　　做完这些后，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此时，眼前执鞭人办公室大门上的冰霜，已经完全消融。

　　玛琳走上前，敲门。

　　“吱呀……”

　　门被打开。

　　里面是一间办公室，却又不局限于一间办公室，确切地说，这是一个占地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冰潭，冰潭中间位置座落着一间全开放的办公室，以及一扇门。

　　当然，是否要将这些呈现出来，全凭执鞭人本人的心意。

　　玛琳从门里走出，眼角余光马上扫向冰潭外围炸裂的冰山。

　　值得庆幸的是，执鞭人虽然心情不好，但他刚刚做了发泄；但让人又觉得忐忑的是，谁能确定执鞭人已经发泄完毕？

　　玛琳的内心，开始微微颤栗。

　　可能是先前准备进门时所遭遇的伤势打击，也可能是进门后周遭环境给自己带来的压抑，像是两盆冰水分别从肉体和灵魂上对自己进行了一个浇透。

　　另外一点就是，地毯上，两个膝盖凹坑印记，等同给了玛琳一记重锤！

　　这使得玛琳从原本的“办公室政治”的局限性中迅速脱离了出来，然后猛地意识到，事态到底发展到了怎样一个难以收场的境地！

　　她和斯蒂文只是面对面地在玩火，虽然这火苗会在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熊熊燃烧，但他们本可以不在意这些，可现在，席卷而来的大火已经有了反噬过来将他们全部包裹的趋势。

　　“执鞭人，今日约克城大区秩序之鞭总部的一场表彰大会上发生了……”

　　“我知道了。”

　　“是，执鞭人。”

　　按照以往的惯例……不，是按照她离开自己办公室时的心理，这个时候她该给斯蒂文上眼药了。

　　可现在，她不敢了。

　　她甚至想要保护下斯蒂文，尽可能地帮他遮蔽。

　　因为如果是过去那种争斗模式，自己的目的只是让执鞭人增加一下对斯蒂文的“恶感”，还不是那种深恶痛绝，而是觉得他烦觉得他没能力和懒得搭理他。

　　这就已经足够了，小圈子里的斗争，玩的就是这个调调，那种一斧头将人直接砍翻的畅快，基本不会在这里出现，而是需要靠时间逐渐发酵到某一个时刻，挥手再和他说再见。

　　但眼下，玛琳觉得，如果这件事严重到需要彻查的话，那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肯定是隐藏不下去的。

　　这里，可是秩序之鞭的核心啊；

　　执鞭人平时目光可能并不在这里，再聪明睿智的人对自己身边的区域也会习惯性地忽视，再加上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执鞭人的“眼睛”和“耳朵”，所以一些小动作小争斗，是可以玩的。

　　可如果当执鞭人低下头准备拿出一点点精力去认真看一眼时，瞒不住他的，根本就瞒不住！

　　玛琳深刻清楚，这位喜欢收集蚂蚁的执鞭人，到底有多么可怕。

　　执鞭人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支钢笔，在桌面上敲了敲这是召唤手下相关人员进入自己办公室的方式，只不过这次显然没能及时得到回应。

　　玛琳马上开口道：“执鞭人，斯蒂文正在主持召开一个会议，属下这就去将他喊来。”

　　约克城大区秩序之鞭人事调动方面，本就是由斯蒂文操控和安排的，当那里出事后马上要找谁，很容易能猜出来，所以玛琳的主动提出只是一个秘书长的基本素养表现。

　　“嗯。”

　　弗登点了点头。

　　玛琳心里猛地一松，走出了执鞭人办公室，她要趁着这短暂的机会，向斯蒂文传达出眼下形势的危机。

　　弗登则手指撑着自己的额头，坐在办公桌后面，冰潭四周被毁坏的冰山开始重新冰冻拔高，但执鞭人已经失去了将它们再削去一遍的兴致。

　　“呵呵……”

　　过了一会儿，弗登笑了起来，他笑的是自己。

　　自己手下系统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自己居然是从大祭祀那里得知的，他丝毫不埋怨大祭祀会对自己发火，因为他觉得自己都快成了一个笑话。

　　弗登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会酿出新一轮的教内对抗。

　　这已经不是约克城大区秩序之鞭和教会管理区的争斗了，这分明是彻底撕破脸皮的开战！

　　然后马上就会波及出去，原本以约克城大区为蓝本所进行的各个大区秩序之鞭和大区管理处权力重组分配的进程会被马上打断，转而进入更为激烈的对抗，进而演变成秩序之鞭系统对其他系统的高调夺权行动。

　　且因为自己坚定地站在大祭祀身后的缘故，很容易会被教内其他派系认为是大祭祀发动的新一轮教内斗争，原本好不容易被抚平、压制的派系和等待时机静静蛰伏的派系，都会不得不选择站起来进行反击，这是他们的本能，被局势逼迫出来的正常反应。

　　因为之前大祭祀的许诺和安排，都会被认为是毫无诚意的，所以想要再对内部矛盾和冲突进行调和和压制的难度会更大代价也会更高……

　　如果自己是神殿的话，大概也会选择趁着这个机会再次介入教务，那么秩序神教，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教内内讧！

　　弗登的双眸开始逐渐泛红，这是一个极为敏感的时期。

　　从表面上来看，在上一轮的教内政治博弈中：

　　对上，大祭祀压制住了神殿，甚至提出了“让神殿回归于神殿”的口号。

　　对中，大祭祀以最大共识的名义压制住了与各方派系的摩擦程度，这其中以泰希森“温和性”死亡作为代表，作为前任守旧派的旗帜人物，他至死都没有选择撕破脸皮而是主动对斗争烈度进行降温，使得有限度的斗争成为了一种共识。

　　对下，以秩序之鞭为代表的多个系统正在开始加强对地方的管理，加强教廷对地方的管控，以法统和大义压制住地方势力的反抗。

　　所以，都是一种压制意义上的平衡，需要时间来进行发酵，而约克城大区今天发生的事，就像是大家都停火之际，忽然有人放了一束烟花……

　　“啪！”

　　弗登的拳头攥紧，松开，再攥紧，再松开，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真想亲自前往约克城，前往那个会场，将区长和部长们的脑袋一个个地全部捏碎！

　　……

　　隔绝环境下的会议因玛琳的到来而告破，得知执鞭人召唤自己，斯蒂文马上宣布会议暂停，跟着玛琳前往执鞭人办公室。

　　“事情闹大了。”

　　“约克城？”

　　“是的，事情闹大了。”玛琳重复了一次，“你点燃了火药桶，斯蒂文。”

　　“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斯蒂文表现得很淡定，显然，他是看过计划书的，“约克城的秩序之鞭工作将为所有大区的秩序之鞭再开一次示范教学，且有人会为这次事件从头到尾付出代价的。”

　　“是那个叫做卡伦的年轻人么？”

　　“嗯。”

　　按照正常设想情况，卡伦这个年轻人作为一把刀，锋锐地切开约克城大区管理处，高调地开展大清洗，然后再将这把刀丢掉以弥合矛盾，这样既拿到了里子，又可以给各方势力一个交代。

　　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为了表现自己进行的下克上行为，我们事后也会对他进行处置，秩序之鞭将痛失一个未来好苗子。

　　斯蒂文很满意那个伯尼给自己层层呈送上来的这个剧本。

　　玛琳气极反笑。

　　“怎么了？”

　　“直播中，约克城秩序之鞭总部的人，将礼堂里所有大区主教进行了当场逮捕。”

　　斯蒂文：“……”

　　“事情闹大了，大祭祀应该刚刚来见了执鞭人，执鞭人现在很愤怒。”

　　“怎么……怎么会这样？”斯蒂文慌了，他体会到了和玛琳先前一样的情绪颠覆。

　　“已经这样了。”

　　斯蒂文放慢了脚步，这个时候，他甚至对执鞭人办公室产生了恐惧。

　　他们都是极为聪明的人，但他们的身份，又是助手，所以，他们的很多能力展现都是建立在执鞭人意志为基础上的工作下放，换句话来说，他们对平台的依赖度很高。

　　只不过这种感觉平时不会明显，甚至会被下意识地忽略，因为是个人，其实都难以避免自我感觉良好的倾向。

　　所以，一旦这个平台出现了问题，开始对他们进行反噬，那么他们这种建立在平台上的人才，迅速就会萎靡，就像是国王的新衣。

　　事情明明是他们催发出来的，但在遥远约克城秩序之鞭总部大楼里的区长、部长和主任们，可能心里都没他们这么慌乱惶恐。

　　“想办法补救吧。”玛琳提醒道。

　　“但不能停止了。”斯蒂文说道，“头已经开了，胡乱收尾强行压制，是不可能的。”

　　这不是一封公函下去，要求大区秩序之鞭马上结束这件事这么简单的事，因为这等于将好不容易复苏起来的秩序之鞭基层体系重新进行阉割！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秩序之鞭这个系统成为一个笑话，也让执鞭人成为一个笑话。

　　“快速推进，解决，收尾。”玛琳说道，“一定要快，而且收尾要做得好，争取让他的负面影响力降到最低。”

　　“这个可以做到，可以做到，因为这次的事情有约克城大区首席主教的主动配合，快速推进、审判、治罪，最后让他出来将一切责任承担。”

　　“他愿意么？”

　　“他都快死了，他愿意的。”

　　“我想问的是，他知道你们的这个计划么？”

　　“他当然知道没有他的配合，这个计划怎么可能执行起来？”

　　“也包括针对那个卡伦？”

　　斯蒂文愣住了。

　　玛琳已经懒得进行奚落了，而是马上继续道：“卡伦，可是帮他全家报仇的人，他还把自己的孙子送进了卡伦的团队。”

　　“没事的，他会配合清洗行动的，他不仅会提供证据，另外大区管理处不会阻拦，一切都会进行得很快很顺利，他想在临死之前，作为一个虔诚的秩序信徒，做一些对秩序有益的事情，这一点，可以保证。”

　　“收尾呢？”玛琳近乎低吼道，“我们现在聊的是那个什么清洗行动么，我问的是，收尾呢，他愿意站出来收尾么？”

　　“原本情况下，一个卡伦的代价，就已经可以收尾了。”

　　“现在，远远不够了，只能靠他，靠沃福伦。”

　　“是的。”斯蒂文点头，“我马上安排人去对他进行确认，只要他愿意在事后站出来承担一切责任和压力，他的地位，他的遭遇，他的自述，就可以对这件事画上最好的收尾。

　　我们依旧是赚的，约克城大区，依旧是楷模，我们就没有责任，反而是有功的！”

　　“斯蒂文，请你清醒一点。”玛琳恨不得一巴掌直接抽过去，“他，凭什么答应你？”

　　“他……”

　　“你还能拿什么威胁他，他都是一个要死的人了。”

　　“他的孙子……”

　　“你都说了，他现在是一个真正的且是纯粹的秩序信徒，哪怕是大祭祀现在去见他，他也能平静地面对大祭祀！”

　　“让其他人去，让利益相关人去……”斯蒂文马上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切入方式，然后，他开口道：“让卡伦去求他！”

　　玛琳说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信那个年轻人会不知道他被拿来当牺牲品了。”

　　“给他利益！他还年轻，可以用利益与他进行交换，他会愿意的，只要利益足够！”

　　玛琳长舒一口气，至少，解决这起事件的办法思路，已经出来了，虽然不见得一定会成功，但至少，不用在热锅上继续无用跳脚。

　　斯蒂文继续道：“正好也需要一个人来负责任，那个人瞒了我，私底下擅自做主进行了这场行动，他贪功，他冒进，才酿出了这场危机。这样就能解释，我对这件事，并不知情了。”

　　事实上，斯蒂文当然知道今天约克城秩序之鞭总部礼堂的表彰会是计划的开端，但他依旧去开自己的会议，目的就是为了避嫌。

　　玛琳点了点头：“还能将位置空出来，拿来交换，你们想毁掉那个叫卡伦的前途，那就必须用前途来补偿他。”

　　斯蒂文说道：“区长哈里负主责，一切都是他的隐瞒。”

　　“他明面上还是立功的。”

　　“他本就想靠着这次立功调进丁格大区总部，将他职位提高后，调职去死寂空间驻守吧，然后找个机会安排人……”

　　斯蒂文做了一个手掌下切的动作。

　　“就一个区长么？”

　　“不能再多了，一个就够了，伯尼不能牵扯进去，否则我就说不清楚了，他是我这条线上的人，我怕执鞭人会把目光看向这里。”

　　“嗯。”

　　“另外，哈里的亲信部长涉嫌参与这件事，可以调职出去几个，把位置控出来给卡伦。”

　　“可是卡伦才刚升职。”玛琳提醒道，“他还很年轻。”

　　“我要给他开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这样他才能去求沃福伦。

　　至于他上一次升职，是因为击杀刺客立功，保全了神教的脸面。

　　这一次升职是大清洗行动中立功，他应该成为我秩序之鞭系统里推举出来的对外形象代表，破格提拔，本就是这个位置的人应有的待遇，说得通的，能推得动的，我和你的人一起帮他造势，向执鞭人提请破格嘉奖请求，到时候商议这件事时，你和我一起配合向执鞭人建言就好。”

　　“要快，我相信，在他明确升职之前，不会去求沃福伦的，沃福伦如果愿意出来承担一切责任和压力，那肯定也是在看见卡伦升职之后。

　　毕竟，你的人，已经骗了他一次，而我们现在，是真的等不起。”

　　“当然，我清楚。另外，等这件事过后，你来建议执鞭人发起对系统内的大整顿吧，由你带头以秘书长的身份将我们秘书处的权力交出去一部分给其他部门进行交叉监管，我来帮你压制住办公室里的反对意见。”

　　“好。”玛琳点了点头。

　　而这时，二人终于走到了执鞭人办公室的门口，开始整理起仪表。

　　“斯蒂文，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这次这么帮你？”

　　“谢你什么，谢你给我挖的坑？

　　还是谢谢你，自己挖的坑结果自己也掉了下来？”

　　“呵。”

　　斯蒂文问道：“你觉得这样安排，执鞭人会满意么？”

　　“你想问的是，待会儿执鞭人会怎么对你是吧？”

　　“是的，我很怕，因为执鞭人知道约克城大区那里，有我的人，上一次计划，也是我呈报给执鞭人的。”

　　“你猜呢，你待会儿进去执鞭人问你时，你说你不知情，你觉得执鞭人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非常愤怒，我会跪下来请罪，然后执鞭人会骂我是一条无用的狗。”

　　“嗯，先前大祭祀来时，应该也问了一样的问题，然后执鞭人的回答，应该也是不知情。”

　　斯蒂文：“……”

　　———

　　欠大家一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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