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把这封信来来回回又读了六遍，每次读到“山河召令”四个字，都觉得分量极重，觉得肃然起敬，对张建成的决定越来越能体谅。

每次读到他把所有的积蓄如数告知的地方，她又会觉得难过，连手都在颤抖，他对她究竟是有多信任，能毫无保留，就像在托付家事似的。

四百块钱在这个年代可是一笔巨富呀，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穷，这男人究竟是怎么这么富有的，又是怎么过日子的，那个破屋烂瓦的大院子到成了他的保护色。

每次读到“新年快乐秀秀，务必等我归来！”她又觉得心软塌陷得不像样子，对他的思念顷刻爆发而不可收拾。

这话在一贯严肃的张建成嘴里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因此落在纸上就显得格外令人心动。

直到第七遍的时候，她才关注到那句“给你留了春节礼物”。

她把信收起来，一咕噜起身下地，拿着蜡烛快步走到桌子边，果然看到有个小袋子。

秀秀打开袋子，拿出了一面镜子，是一面上好的圆镜子，镜面有两个手掌那么大，嵌在铁架子上，可以支起来，镜子的质量很好很清晰，背面还镶嵌着层林尽染的风景图。

她又从袋子里倒出来几个小铁盒，竟是雪花膏，是友谊牌的经典黄色小铁盒，一共有六个。

秀秀又想到他笔下那句“新年快乐，务必等我归来！”，眼泪又止不住了。

她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放

下东西转头便冲出屋子，去敲正屋的门：“大川！队里拖拉机能开出来吗？”

她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让大川带她去追张建成！

正屋里，父亲披着衣服打开门出来说：“别叫了！大川送建成去县里武装部报到集合去了，鸡叫头遍就走了！”

秀秀的眼睛失了神，这人可真狠心呀！竟然用这样的方式就走了，再见面时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秀秀啊！虽然你老爹我一辈子就在这穷山僻壤里混吃等死，没给咱这国做过贡献，但也懂什么叫‘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冯老根看了秀秀那失神的样子，将衣服裹了裹说：“你就想开点，以后蛋蛋我来管，你们年轻人都去做年轻人该干的事儿！”

秀秀瞪着眼睛，压低声音问：“他跟你说要上战场了？”

“没说！这还用说吗？”冯老根也低声对秀秀说：“要是没事首长能给他发召回令吗？你爹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这点事还能看不明白？”

说着，他从窗台上拿起一个东西递给秀秀：“建成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玩意儿，咋用啊你研究研究！”

秀秀接过来，借着清亮的黎明前的光线一看，是一台老式收音机。

秀秀回了屋，把收音机放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看，这铁盒子挺有分量，商标也很明显，是红星牌的。

她把天线立起来，打开开关，立即传出撕拉的声音，她连忙把音量调小，转头见蛋蛋还

在睡着，这才开始研究调台。

调了半天，天都已经微亮了才听到信号，正好是是广播电台的早报，喇叭里传出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年代旧音：

“大会做出了把国家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革新开放的历史性决策，号召全体……”

信息一下子就被打通了，秀秀终于听到了一直在等待的消息，十一届会开过了，春风要刮起来了！

秀秀又激动又难过，她立起张建成送给她的那面镜子，在清晨的微光里，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消瘦却年轻，哀伤却坚定，深沉却又充满生机。

她打开旁边的雪花膏，香味浓浓的，她把雪花膏轻涂一点在脸上，脸色立即亮了起来，满脸都是弹性饱满的原生态胶原蛋白，秀秀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重生后年轻美丽的模样！

“收音机？雪花膏？还有镜子！”冯莹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秀秀一跳。

莹莹风一样奔进来，趴在桌子前将这一桌子东西眼巴巴看了好几遍，然后抱着秀秀的胳膊摇晃撒娇道：“姐！我也要！”

“走开！不给！”秀秀甩开她，严肃地说：“你小点声，别把蛋蛋吵醒了！”

自从秀秀病好归来之后，她对冯莹莹就一贯严厉，只要这个妹妹疯玩的心一起来，就立即给她安排各种家务活做。

家中变故，冯莹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有心里的算盘，知道除了这个家，她无处可去

，所以对秀秀有了忌惮，不敢不听话。

虽然听话，但嘴上却从来都得占上三分，冯莹莹压低声音，噘着嘴说：“你不是不喜欢张建成吗？他送的东西干嘛这么稀罕！他都走了，指不定能不能回来呢！”

“别瞎说！”秀秀凌厉地瞪着妹妹，问：“你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冯莹莹摊开双手，挺无奈地说：“我就睡在里屋，你们不要总是当我不存在好不好！”

秀秀愣了一下，昨晚张建成在屋里和父亲说话，肯定知道冯莹莹睡在里屋能听见，他不是会犯纪律错误的人，这说明紧急召回这件事并不是完全机密，应该是半透明状态。

冯莹莹重新揽着秀秀的胳膊，锲而不舍地说：“姐！我帮你看着蛋蛋，保证看好蛋蛋！你给我一盒吧，我就要一盒！”

秀秀看着妹妹撒娇的样子，想着她最近确实老实很多，也挺卖力地照看蛋蛋，只要家里人忙起来，她就补上位。

这孩子虽然嘴碎了点，但自从家逢变故后一直在巴结秀秀，让她日常做饭，虽然她一直抱怨，但烧柴架锅，饭后收拾，倒也没推辞过，这没了妈的孩子忽然之间自立起来，也是可怜！

“给你一个，省着用！”秀秀拿起一盒雪花膏递给妹妹。

冯莹莹眼睛都亮了，接过来兴奋地说：“谢谢姐！你最好了！”然后便掰过镜子，打开盒子，迫不及待对镜涂抹。

秀秀看着她笨拙的样子

，心想，将来这个妹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劣迹斑斑，给她这个姐姐找很多麻烦了吧！

正想着，收音机的广播里继续播报着十一届会的内容：“大会对全体人员提出新的要求……”

秀秀心中觉得有一股火似乎在燃烧似的，她瞥了一眼墙上的新日历，起身走过去撕下了昨天那一页，新的一页上写着，1979年1月6日。

她把手抚在1979年的字样上，心中默念：再见了1978年，再见了第二次的十八岁，张建成，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趁着新时代的春风，再创造一次时代精英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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