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倾心相许,一世长伴
是夜,姬夫人看着身侧之人安静的睡颜,内心酸涩,无以言说。她披衣下床,忽地看到了一旁的衣架上,白日间,蓝梵空被花枝挂破了的那件外袍。
她找来了针线,就着灯光开始缝补那条开裂。
一面缝补,她一面自嘲——此次下山,她倒是体会到了许多以往不曾经历之事,譬如第一次下厨,第一次做女红,第一次……成为母亲。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幼小的生命正在成长。
清澈的水滴从眼眶中涌出,簌簌而落,滴落在了手背上。
感到了连绵不绝的凉意,这时她才意识到,那是泪。
这真是久违的感觉,她降妖除魔多年,只流血,不流泪。如今凡心一动,便覆水难收。
但修行之人心性极坚,她深刻地明白,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便拭干了泪,收起了惶惶之心,开始认真地缝补起衣衫来。
一如第一次下厨那般,她可以驾驭仙剑,却奈何不了一根小小的绣花针。光是穿针引线便很费了番功夫。然后为了让针落在该落的地方,她又尝试了无数次。
就如同她幼时第一次握起剑,为了最简单的一招一式,她可以练上百遍、千遍。不惧枯燥,不生倦意,心神合一,物我两忘。
指尖很快被刺出了血洞,痛意入心,她下意识地将指腹含入口中止血。一次,两次……等到她终于能够将布料上的开裂歪歪扭扭地缝合在一起时,十根指头已经布满了泛着微红的小洞。
两手酥麻中带着疼痛,她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东西,吹了吹。
姬夫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曾几何时,她于刀山剑海之前而面不改色,利刃加身犹泰然自若。
是因为即将要成为母亲了么,她压抑了多年的柔情泛滥出来,整个人便有所不同了。
夜很长,她将布料上丑陋的针脚一一拆开,用灵力将交错的针孔复原,然后,从头再来。
以她此时的修为,若想走捷径,只消驱动灵力,动动手指便可将这条开裂弥合,但她就是要亲手一针一线地缝补——这是她所能想到的,能够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的方法。
也就是在这一夜,她不再心焦忧虑,不再痛苦彷徨,而是做出了此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这个孩子,她要生下来。这样,即便以后她离开了,也可以留一些慰藉给她的爱人,并以此见证他们之间曾经拥有过的真情。
翌日清晨,蓝梵空惊奇地发现,他那件被挂破的外袍衣摆上,竟然以柳枝为图,缝补一新。
原来她那般困倦,以至于赖床不起是因为通宵为他做了这个,他还以为她仍旧身体不适,本打算再请大夫入府诊治。
对此,他虽然心中满满都是甜意,却又十分心疼姬夫人。待她终于养好精神,他亲自服侍她起身,为她梳洗上妆,对镜画眉后她的气色终于恢复往昔,又变成了昔日湖畔初相识时的那个英姿勃勃的女子。
蓝梵空拉着她的手,温柔道:“你已有身孕,该好好歇息,何必费神做这些。”
姬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想学些女红,为孩子裁剪些衣裳。”
蓝梵空奇道:“以往并不见你对此有所兴致,看来……”他打趣道:“还是孩子的魅力更大些,竟令夫人舍弃刀剑,拈起了小小绣花针。”
姬夫人也顺着他的话玩笑,说道:“是啊,你还是沾了这个小家伙的光,否则,休想我给你做一丝布片。”
蓝梵空笑道:“果然是沾光了。那为夫就静待夫人的大作了。”
姬夫人闻言神色一滞,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蓝梵空并不想令她不快,连忙解释道:“阿笙,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勿多想。”
他想了想,又道:“你我相识以来,你从未述说过你的身世来处。你不说,我便不问。你我昔时各有过往,昨日之事便如千帆已过。若哪一日你放下了,想说了,我一定洗耳恭听,且绝不会因此对你心生半点不郁,可好?”
如此剖白心迹,寻常女子或许会热泪盈眶,但姬夫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借此掩饰心中的不安。她叉开话题:“你喜欢什么样的衫袍?我知道你平日喜好青色,但难免过于朴素。前些日子上街,我见许多文士身着月白、烟紫、蜜合、水墨这些服色,料子似乎是流行云影纱、羽缎和罗锦,也给你试试,如何?”
蓝梵空自然觉得怎样都好,只要是出自她之手,便是布衣短褐,他亦会珍之重之,小心穿戴,定然不会再出现被刮破的情形了。
姬夫人手脚很快,等待月余后肚腹稍见隆起时,蓝梵空期盼已久的新衣便上了身。
请来指导姬夫人女红的嬷嬷连连夸赞,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夫人手真巧!不过学了这些功夫,便将这件罗衫做的既合体,又精巧,衬得相公愈发俊俏。”
待到无人之时,蓝梵空在姬夫人面前抚袖捋袍,极尽赞美:“夫人果然兰心蕙质。这件新衣我十分喜欢。”
姬夫人调侃他:“你喜欢便好。如此我总算出师,可以给孩子裁制了。”
蓝梵空风趣道:“原来夫人只是将我用来练手的。哎呀,”他俯身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你这小家伙,在你娘眼中,已经比为父还要重要了。”
姬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眼孔这般小,连自己孩儿的醋都要吃么?”
蓝梵空道:“也罢,虽然我的确眼孔很小,容不得夫人眼中有旁人比我更加重要,但若吃起了自己孩儿的醋,待这小子出来了,定会看不起他这个爹罢。”
姬夫人好奇道:“你如何确定便是个儿子了?若是女儿,你当如何?”
蓝梵空道:“若是女儿,自然如珠如宝,我定是要将她捧在掌心上的。”而后他叹道:“不过可惜,九成是个儿子,我知道。”
“噢?你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你懂得仙术,能掐会算?还是你天赋异禀,能洞悉命数?”
此话说得轻巧,但她自己明白,此话话中有话,不是试探,而是自嘲。
蓝梵空摇头:”自然都不是。仙门高高在上,远在云端,我如何有缘得遇。不过是我近来总是入梦,梦中有一男童,小小年纪便坐在琴座上,抚着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姬夫人蹙眉,她莫名觉得这个梦不祥。
但她更明白,这话此时不可说。
于是她勉强笑道:“其实我更喜欢女儿。”
蓝梵空道:“儿女都好。若真是个女儿,如你一般翩然婉约,明眸生辉,那便是我此生所遇第二幸事。”
姬夫人不免问:“何为第一幸事?”
蓝梵空唇角轻勾:“自然是遇到了你。”
姬夫人被他哄得忘却了心头萦绕的那种不祥,她轻轻靠在了他的怀中。
“我们给女儿起什么名字?”蓝梵空揽着她,开始想象果真有一个如她一般美丽的女儿,伏在他们的膝头撒娇,顿满面笑意,唇角一路咧到了耳根。
“叫陌儿吧,因为她将降生于陌园,这里是她永远的家。”
“好,就唤她陌儿。那如果是儿子,就叫他……嗯,倾陌吧。倾心相许,一世长伴。好不好?”
姬夫人虽然心里清楚不会有他所说的这未来,但她依旧应道:“好,就叫他倾陌。待他出出世,你可以教他抚琴,我便带他练剑。你还可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等到他少年义气,叫着嚷着要出去闯荡,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而等他历练够了,归来后依旧可以在这里陪着你,不像女儿,总有一天是别人家的。”
蓝梵空异常敏锐,嘟囔道:“为何是陪着我?不是我们?”
姬夫人心中一惊,知道是自己失言,一时又圆不回来,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明日你陪我逛逛集市,给女儿买些料子,我要好好为她做几套衣裙。”
蓝梵空自然不无不可,他摸了摸自己袖袋,佯装惊呼一声,与她开玩笑道:“哎呀,在下囊中羞涩,这位人美心善的夫人,可否相借在下一二。我要给我的女儿买些好看的衣裳料子,把她打扮得比天上的仙女还要动人心魄。”
姬夫人掩口而笑:“你的女儿在哪儿呢?”
蓝梵空正色道:“正在夫人怀中,你低头看看。”
姬夫人轻捶了他一拳:”又打趣我,没个正经。”
蓝梵空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待你胎象稳固,我需得出去摆个书画摊子,赚些银两积攒起来,将来交给孩子,算是一份家业。”
姬夫人不由蹙了蹙眉:“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此时便操心家业。”
“若是儿子,自然不需我这老父操心。可若是女儿,将来出嫁自然得十里红妆,风光体面地出门,这才不会被夫家看轻,被婆母为难。不过,有夫人在,想来她的婆母也不敢为难于她。”
姬夫人:“……”这话说得,好似她是一名悍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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