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蒋山傻眼了。

  庭衍说道，“我说过，她是天机选中的人，不只是改革官，还是地府的一线生机。”

  “我不懂……”蒋山像被雷击过一样，疯狂地摇着头。

  “这件事我只和他们五个说过。”

  “如今六道衰微，众神陨落，只有地府因为我沉睡而逃过一劫，但你以为地府真的能够免于这场灾难吗？”

  “地府终究会像天庭一样陨落，到那时，鬼神将不再存在。”

  “就连我也会消亡于这世间，而元夕，她是天机透露出来唯一能够可能拯救地府的一线生机。”

  “我时日无多，待我去历劫之后，她将会带领整个地府，地府的命运将掌握在她的手中。”

  “所以，你到底在嫉妒和争抢些什么呢？她根本就没有威胁到你的地位，甚至还曾跑来为你求情。”

  “而你却做了什么呢？蒋山，你的前途。你肩上的重任，都因为你的一念之差而葬送于今日。”

  蒋山红着眼睛，捂住耳朵，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若是早些告诉他……

  没有这些，他忘了。只有四大鬼帝才有资格知道这件事。

  蒋山闭上了眼睛，瘫坐在地上，“我错了……”

  庭衍不愿再看他一眼。

  “你本该在300年后成为一方鬼帝的。”

  “可如今你却伤了1000多条人命，按照地府律法，该是魂飞魄散。”

  ＊

  自从回来以后，元夕便坐在办公室之中，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直播间的观众们看着同一个画面已经两个小时，还以为她卡了。

  【我吃大西瓜：孩子这是怎么了？傻了吗？两个小时没动了。】

  【薯片薯片薯片脑袋：是伤心了吧，毕竟死了那么多人，即使是地府的改革官，也无法拯救他们。】

  【想吃西瓜：沉浸式直播。博主别伤心了，可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他们的生死是她们的命运，与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妖娆麻辣烫：啊，大帝呢，快把大帝叫过来安慰一下我们改革官，你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犯罪嫌疑人，已经拯救了很多人了。】

  ……

  元夕的眼神空洞，直播间之中的话全然没有看到。

  她就那么愣愣的看着前方，完全身处于自己的世界。

  那个阴差是蒋山派过去的，她早就有猜测。

  她还记得在那是半年的报告会上，蒋山对她放下了狠话。

  她一直在小心提防，因为蒋山会来害自己，但她从未想到会牵扯这么多人命。

  那么多活生生的人，足足有1000多条人命。

  即使是蒋山，做的又怎样？

  最终不还是因为她吗？

  若是她能够早一些发现，若是她早早的与蒋山化解矛盾，可能那些人就不会死。

  1000多条活生生的人命，1000多个支离破碎的家庭。

  死的那些人之中，有已知耄耋之年的老人，有青壮年，有刚参加工作的人。有未曾踏入过社会的学生，甚至还有孩子，他们明明还能活很久，还能见到阳间鸟语花香，明媚的阳光。

  可现在却全都没了。

  而那些人背后的家庭，有孩子失去了父母成为孤儿，有妻子失去了丈夫，又家长失去了培育许多年的学生，因为这些人的死亡，可能会有很多失去生活支柱而活不下去的人。

  如果蒋山因此要背上这些罪孽，又魂飞魄散来偿还。那么她呢？她应该也被投入无间地狱，来切身处地的体会那些人绝望的感觉，她也应该偿还那些罪孽。

  就算不是她杀死的那些人，也是间接因为她而死。

  那可是1000多人。

  元夕闭上了眼睛，将头埋进膝盖之中。

  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发现呢？

  再早一天，再早一个月，可能都会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

  可能她就能拯救那1000多条人命。

  可是，她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呢？

  元夕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直播间弹幕的劝说好像完全看不见一样，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就这样一个人呆了很久，办公室的电话传出声音。

  元夕接起来。

  是神荼。

  “你也别太伤心难过了。”神荼干巴巴的说道，“错的是蒋山，而不是你。”

  元夕呆呆地。

  她扯了扯嘴角，“怎么就和我没有关系了呢？我明明知道他嫉妒我，明明知道他对我有陷害之心，我早就应该有所察觉的。早在那次报告大会上，他就透露出来这个意思，如果那时我对他有提防，可能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不，甚至应该更早。那一天，我不该对他恶语相向，或许正是那一天，我对他的反唇相讥，让他有了这个打算。甚至更久之前……”

  神荼皱着眉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越来越没有边际的话。

  “是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他钻了牛角尖儿，嫉妒你的地位，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当改革官是天机的意思，这是任何人都无可更改的。”

  “你也曾为他求过情，也试图改变过他。可是你也知道，那终究是他无法跨越的劫数，也许他就是命该如此吧。”

  “而你，地府的改革官。你应该振作起来，地府的鬼，还等着你去拯救，难道就因为那1000多条人命，你就对整个地府的鬼都弃之不顾了吗？”

  “你应该振作起来，妥善安置了1000多个新鬼，地府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你身上还有改造整个地府的大任，城市规划，交通运输，高楼大厦，钢筋水泥……难道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地府还等着你。”

  元夕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道，“我真的配当这改革官吗？”

  “当然，你可是上天注定的，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而且你没有发现，自从你来到地府之后，整个地府都变得生机勃勃，每个人都特别有干劲吗？以前的地府是麻木的，绝望的，自从你来了之后，地府才有希望。”

  “现在整理好你的心情，不是还要改造地狱吗？他们都在等着你。”

  “不要伤心难过了。”

  元夕抬起头来。

  是啊，她改革官得位置是上天注定的，她哪里有伤心难过的时间呢？地府百废待兴，所有的事情都等着她去处理。

  诸多决策都还在等着她。

  她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怎么可以就这样一蹶不振呢？

  “谢谢你，蒋山。”元夕终于露出微笑，“你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长得不像个人了？不对，你这是在骂我吧？下次见到我一定……”

  “谢谢啦。”元夕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些轻快的意思。

  电话那边，神荼无奈的笑道，“行了，下次见到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忙你的去吧。”

  元夕整理好心情，拉开办公室的门，正准备出发。

  那1000只鬼要如何安置呢？

  她想着这件事情，没有看路，一拉开门，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肉墙。

  元夕撞的头晕眼花，抬起头来一看。

  “陛下？”

  在那黑漆漆的眼眸之中，元夕第一次，看见了一丝来不及掩藏的哀伤。

  “他魂飞魄散了。”

  元夕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顿住了脚步，“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解除误会。”

  “其实，我从未想过与他作对……”

  “我知道，我都知道。”

  庭衍的声音有一些低沉。

  “看来真的是命运无常，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他最终会走向那条不归路。”庭衍的声音淡淡的，“我早就知道他命里有一劫，那一次，你提出送他去学校，让他学习什么真善美，我以为能避过他命运的灾祸，只是，命运终究不能违背。”

  “不过，他死前已经再没有对你的妒恨，他说，让我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如果该如此，该多好？”元夕说道。

  两个人相对无言，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元夕暂时屏蔽了直播间。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

  元夕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那个问题，“你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敢喜欢我对吧？”

  庭衍没有说话。

  “我已经都猜到了。那时候神荼都说了，六道衰微，天庭众神陨落，你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明。”

  “而你终究也不能幸免，地府也难逃此劫。”

  庭衍的眼眸微颤，嘴唇动了动，却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你忘记了吗？我运用的阴气全部来源于你，我能感受到这些阴气好像越来越稀少，越来越虚弱了。”

  “你也快要消散于世间了，对吧？”

  “所以你不敢爱我，因为可能你时日无多，而我还有很多时间。但是相背而行的两个人越走越远，虽然有交集，两个人却再也无法相遇。”

  “地府也是。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强调我是天机选中的改革官，我一直在想，地府为什么会需要一个改革官呢？明明五六千年以来，他一直都运行的好好的，似乎从来都不需要进行什么改革，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改革官呢？”

  “于是我就想，这个改革官真的很有必要吗？现在我明白了。我就是那个能够挽救地府的一线生气，对吗？”

  庭衍点了点头，哑声道，“对。天机说，你就是那个可能拯救地府的人。”

  “所以你一定要担起这个重任，你的一念之差，可能就会影响到整个地府。”

  “怎么会是我呢？”元夕喃喃道。

  “我到底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我甚至都没有办法提前挽救那1000个人，我只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大学生。”

  “不，你不普通，既然选中，你就不会出错。天道一定有他自己的安排，你也不要有压力，做好自己就行。”

  元夕眨了眨眼睛，那双原本滴溜溜的眼睛，终究还是暗淡了下来。

  庭衍叹了一口气，“原本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的。我本想……再等等，我即将消散之时，再告诉你这一切，到那时你也不会迷茫。不会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但那时，你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地府的主人。我也能安心将地府交给你，安心闭上眼睛。”

  “没有想到，被天机选中的人就是如此聪慧，现在你就已经自己猜到了。”

  元夕抬起眼睛看着他，“你真的很讨厌。”

  “我才不要那么晚才知道真相，你应该在最开始就告诉我。”

  “我为了这件事情猜测了那么久，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搜查线索，对吧？”

  庭衍点了点头，“可是我并不想阻止你，这一切都自有安排。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也许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我不想干涉你。”

  “元夕，你一定要成长为那个可以担当起责任的人，能够让我放心的把地府交到你手中。”

  庭衍矮下身来，直视她的眼睛。

  “你能做到的，对吗？”

  他低下头来，看见那一双如水的眼眸，此时已经被眼泪蓄满。

  痛到深处，她燃烧自己的灵魂，流出两颗血泪来。

  庭衍手足无措，他急急将自己的阴气输送到元夕身上，想要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

  “我真的很讨厌你。”

  庭衍弯起嘴角，刚要回答。

  忽然，元夕跳了起来，两个胳膊环住他的脖子，直直的扑进他怀里。

  她闭上双眼，不管不顾的将两片微凉的嘴唇贴了上去。

  刹那之间，所有的声响都骤然远去，天地之间，唯余眼前这个人。

  她那样娇小，那样轻盈，宛如一片花瓣，又像是蝶翼，却能携带着如此庞大的力量。

  一刹那之间，心跳宛如惊雷一般在耳边扎起，当是紧绷的琴弦突然崩断一样。

  庭衍再也无法无视自己的感情。

  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在咆哮。

  也再也无法忽视那惊雷一般的心跳。

  他只好承认自己将要退化，变成人类的事实。

  没有生命的事物会因为热烈的爱意而生长出血肉。

  原来心脏剧烈的跳动是这样的感觉，那他现在到底算是神明还是人类呢？

  神明是不该有心跳的啊。

  他早就该明白的，可直到现在才明白。

  好像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在告诉他，他的胳膊应该贴上去，紧紧的将这个人抱进怀里。

  那一点都不像是吻。

  像是两块石头磕碰在一起。

  直接砸向了他的嘴唇，将他砸的头晕眼花，仿佛忘却了所有的身份和地位。

  那两颗血泪直至流进了他的嘴里，那是庭衍第一次尝试到泪的味道。

  原来同人间的眼泪一般，也是苦涩的。

  很涩。

  涩的仿佛身子都要僵住了。

  眼泪是苦的，爱情也是苦的。

  为什么人间的人会那么向往爱情呢？它明明苦不堪言。

  真的好苦啊。

  庭衍说不出来一句话。

  也生不出推开她的力气，只能僵在原地，被动的承受着元夕热烈的爱意。

  他该做些什么呢，该回应一些什么呢。也许他不该回应，也许他又该说些什么。

  此刻，他全然不知道。

  很久很久，他仿佛才重新积蓄起力气。

  而他却并没有推开那小小的轻盈的身子。

  两只胳膊抬起，缓慢而又坚定地环住少女纤细的腰。

  ——如果他命里也该有此劫，那便任由他去吧。

  少女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她震惊的眼神直直撞入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刚才突然跳起来抱住人家的力气好像忽然就散了，害羞的感觉后知后觉来临。

  元夕骤然把唇移开。

  “你，你怎么……”

  庭衍将下巴放在她的头上，更加坚定的将她揽进怀里。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现在你要同我一同面对了。”

  元夕点了点头。

  “不，不是从现在开始，很久很久以前，我已有了这个觉悟，我会与你并肩站在一起。”

  “你也不要小看我哦，我有时候也是很厉害的。我一定会成长到你所说的那个样子。我愿与你并肩作战，共同为了拯救地府而努力。”

  庭衍看着她，突然笑了。

  元夕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他一笑起来，仿佛冰雪消融，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我喜欢你。”元夕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说道，“陛下，你就从了我吧。”

  庭衍没有回答。

  元夕发现他的耳朵悄悄的，爬上一抹绯红。

  原来神明也会害羞的呀。

  元夕放开了，抱住他的手。

  “咳，虽然你现在情窦初开，但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元夕说道。

  “安置那一千个新鬼吗？”庭衍问道。

  “嗯。”

  “我和你一起去吧。”庭衍放开她，说道，“毕竟细数起来，我同样也是蒋山犯下这个过错其中的一个环节。”

  两个人一起下楼。

  “至少也是治下不严之罪，对吧。”

  虽然那一一千只鬼是自己结束生命，按照地府原本的律法，应该投入地狱之中，将那该有的命数偿还，才能够继续等待下一次轮回。

  但是他们也不是自愿的，而是受人蛊惑与胁迫，按理来说，应该减刑。

  庭衍道，“那时你对杨荣许下的承诺，已经办完了，在消散之前，蒋山偿还自己的过错，给那些受到蛊惑的人脱去了梦，现在的人间，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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