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房子安静下来,  宋柚洗漱回来，看他在看画得很细的边境地图，便问他：“南边是不是快打起来了。”

        广播里会说边境局势,  她这样问并不突兀。

        韩承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局势紧张。”

        “那尖刀团肯定要去对吧？”宋柚问。

        韩承点点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肯定要去。”

        宋柚并不意外，上一世他就带着尖刀团去了边境,  等反击战结束还在那儿应对边境冲突，两年之后才回来。

        他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得了好几枚勋章，并没受过重伤，宋柚并不担心他。

        他工作方面的人生轨迹跟上一世并无变化，宋柚想以后也会如此。

        她说：“那你就养精蓄锐吧,  最近吃好点，睡好点。”

        韩承把地图合上,  抬眼看向她，见她完全没有担心的情绪，没有压力，心态非常好，这让他觉得很踏实安心。

        她看着外表柔弱,  其实内心坚定，能撑好这个家,  他可以放心出去。

        “早点睡吧。”他走到床边,  脱下毛衣,  随手拉了灯绳。

        黑暗中,  宋柚裹着厚实的被子跟他相对而坐,  说：“我最近也在看报纸,  听广播，越国打了二十几年仗，我们国家这些年一直和平，我想不能低估越军的实力。”

        韩承说：“这是肯定的。”

        “是不是很多部队在忙生产建设，要是派这些部队过去能打得过他们吗？”宋柚有点担心地问。

        韩承认为她只是根据自己的认知随口说说，确实一些部队在搞生产，这不是什么秘密，他嗯了一声。

        “那武器呢，苏国是不是援助了越国大量武器，他们武器的自动化程度是不是很高，那我们配备什么武器，自动化程度高吗？比他们的强吗？”宋柚说。

        韩承沉默了一下，想不到宋柚还会考虑这方面，不愧是读了大学的人，他说：“我会请示去了解这些方面的情况。”

        “越国是热带气候吧，我看地理书说越国十月份以后是旱季，五月份以后是雨季，我们的战士没有这个气候条件作战经验，能适应吗？”宋柚又问。

        她问的这些问题都是根据反击战伤亡原因后来的总结，她想提醒韩承。

        韩承并未对宋柚产生怀疑，她问的问题很普通，她是大学生，这么多年又生活在大院，稍微关注军事就能问出这些问题，但韩承觉得这些问题非常重要。

        她对军事并不感兴趣，可她为了他，会去努力思索这方面的事儿。

        “你说得都很重要，我会提示上级注意这些方面的情况，尤其是武器。你就不用担心了，不如好好休息。”

        “我说的这些要不你跟爸说说？不知道爸负不负责边境的事儿，但跟他说的话，只要他重视起来，肯定对整体局势更有好处。”宋柚说。

        韩承躺好后，顺势把宋柚揽到怀里，顺手揉了揉她的额头，语气很柔和：“我们会重视你说的这些，你不要担心，也不用再去考虑。”

        宋柚听他说重视，就放下心来。

        这一觉睡得香甜，第二天一大早，宋柚带着兄弟俩去了趟崇文门菜市场，人可真不少，有的摊位还要排队，他们把攒下来的肉票全花了，买了猪肉、排骨、鸡跟鱼，蔬菜倒是不用票，不过要排长队，买了菠菜、黄瓜、豌豆尖等大棚种植的鲜嫩蔬菜，还有苹果、桔子等水果回了家。

        回家后，宋霜降接过宋柚手里的网兜，惊讶极了：“这还没到过年，你怎么一下买这么多？到过年的时候咱们还有票吗？”

        毛豆说：“我们俩也跟我妈说买太多啦，我妈说菜市场离的远，去一趟就多买点。”

        宋柚把好不容易买到的叶子蔬菜放到冰箱里，笑道：“到过年还会额外□□，再说没票就省着点吃。”

        “妈，南边是不是要打仗了？”豆包淡淡攒着眉心问。

        “你们小学生也知道？”宋柚问。

        毛豆说：“妈，我们当然知道，我们同学天天说这事儿，是不是爸爸要去？”

        “可能吧，但是用不着你们两个小家伙操心。”宋柚说。

        宋霜降听闺女的声音平静得不得了，完全不担心的样子，但她知道，哪个军嫂不是担惊受怕的，她闺女是心态好一些。

        估计买这么多菜是想让韩承吃好点。

        冰箱被宋柚塞满，还要一些肉类就放到了室外。

        她本来想做些猪肉脯、肉松之类的给他带上，但纠结了一下还是作罢，多带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是累赘。

        这些天韩承很忙。这天中午韩承没回来吃饭，下午宋柚处理猪大肠，跟鸡肉一块做鲜美的肥肠鸡，另外还有清炒豌豆尖、桂花藕片、腊肉萝卜汤。

        傍晚，韩承往家里打了电话，说他会晚点回来，宋柚说：“那今天晚点开饭，等你回来吃。”

        韩承八点多带着一身凉气进了客厅，宋柚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我菜都切好了，这就去炒菜，一会儿就能吃饭。”

        韩承说：“我说不用等我，嘟嘟应该早就饿了吧。”

        嘟嘟的小奶音响起来：“我吃了一块蛋糕，还不饿。”

        韩承把闺女抱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说：“闺女真乖。”

        饭菜很快端上桌，宋柚给他盛了一大碗腊肉萝卜汤，里面放了十几片腊肉，说：“饿了吧，多吃点。”

        韩承喝了口汤，说：“我们明早出发去边境。”

        宋柚虽然有充足的心里准备，可心脏还是悬了起来，没想到明天就走，买了那么多肉还没吃完呢。

        她点点头：“去吧，好歹给留了点时间，没说走就走。你放心去，完全不用担心家里。”

        全家人都不觉得意外，嘟嘟最先表态：“爸，你去吧，我在家会很乖。”

        豆包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嘟嘟最可爱了。”

        韩承对家人平静的反应非常满意，好像他只是去完成一个超级轻松简单的任务，这种平静温馨的气氛让他觉得很放松，心态很平和。

        “爸，你们需要童子军吗，我可以，你带我去吧，只要需要小孩的地方我都可以胜任，我能顺利完成你安排的任务，说不定我可以做些情报收集工作，或者把敌人带进包围圈。”毛豆的神情很认真，又带着期待。

        他现在恨不得一夜长大，穿上军装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前线。

        韩承直接笑出来，说：“你是王二小这本小人书看太多遍了吧，用不着你，你跟豆包在家照顾好家人就行了，你们俩是家里的小男子汉，有责任照顾好家人。”

        毛豆眼里的亮光暗淡下来，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知道了，咱家除了我跟毛豆，老的老，小的小，我们俩是中坚力量。”

        宋柚被他的话逗笑：“你们俩是中坚力量，那你妈呢？”

        “我们俩会照顾好妈妈。”豆包说。

        宋柚没有反驳他们：“好吧，先吃饭。”

        吃过晚饭，夫妻俩带着仨孩子去公婆家。老两口表现得更平静，宋柚本来以为李清芳会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之类的，把安慰她的话都想好了，没想到她状态特别好，说：“尖刀团肯定要去，说不定你爸也要去，有他们在前线，我们在后方才有安宁的生活。连我自己都想去，就看上级怎么安排。”

        她很担心家人，但要她上阵的话，她倒是一点都不惧。

        宋柚认真瞧了几眼李清芳，觉得她内心其实慌乱得要命，是故意装出平静安然的样子。

        毛豆执念未消：“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爷爷也要去的话把我也带上，爷爷，你就让我去吧。”

        韩振邦也难得的笑起来，说：“毛豆以后一定能成为优秀军人，你还是等高中毕业考军校吧。”

        毛豆说：“好，我一定考军校。”

        该说的话白天已经说过，没聊上几句，韩振邦摆手：“回去收拾东西，明早出发。”

        宋柚去了趟暗室，从众多照片中挑了一张他们一家五口的小照片。

        走在路上，宋柚把照片拿给他说：“这照片比五寸照片的一半还小，正好装在你上衣口袋里。

        韩承接过照片，放进上衣口袋，又把扣子扣好，说：“尺寸正好。”

        回到家，韩承收拾东西，宋柚催着三个孩子去睡觉，她自己则装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拿了本书在看。

        韩承花了十分钟收拾完东西，看太早躺下也睡不着，于是又安静看地图。

        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估摸着丈母娘跟孩子都睡着了，韩承提议：“走去外边坐会儿。”

        宋柚心说外面多冷啊，但她还是说好，韩承便拿了件军大衣披在她身上，两人一块走出楼门。

        他拿了两把椅子摆在梧桐树下，招呼她：“坐过来。”

        两人就那样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月亮被厚实的云层挡住，夜空只有寥寥几颗星星，四周很暗只有从窗口透出的微光，也很安静，宋柚甚至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冷吗？”韩承偏过头看她。

        厚实的军大衣把冷空气都挡在外，宋柚答：“不冷。”

        见她领口的扣子没扣好，韩承伸手把给她扣好扣子，然后伸出长臂轻松一捞，宋柚就坐到他腿上。

        他双臂环着宋柚的腰，以亲密的姿势拥抱着她，微凉的鼻尖抵着她的，缓缓开口：“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吧。”

        宋柚正在感叹俩人很亲密还有点浪漫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他这句话给惊得清醒了。

        他干净、温热的气息跟周遭凛冽的冷空气相激，宋柚一个激灵，马上伸出裹在厚实衣袖里的双臂紧紧抱住他。

        他明天就要奔赴前线，竟然跟她说下辈子的事儿？

        宋柚头发稍微往后仰，说：“你啥意思，你之前说过不相信有上辈子，怎么就相信有下辈子了。”

        从她的反应里韩承意识到这样说不妥，于是赶紧找补，说：“没准会有下辈子呢，我只是觉得咱俩都这么熟了，这辈子过得还凑合，下辈子还是找到彼此，直接在一起会省点劲儿，要不还得认识新的人，还得跟人重新磨合，麻烦。”

        宋柚眼睛温热，鼻尖发酸，他这是跟她预约下辈子，那么就是说他对她还有现在的生活满意，下辈子他还愿意跟她在一起。

        她自然也愿意。

        不过她现在并不想说这个话题，并且想让聊天轻松一点，她脸上带笑，声音中也就带了几分笑意：“我可不嫌麻烦，我是个想要新鲜感的人，下辈子我想找其他人试试，我得好好想想我要找个啥样的对象，不管咋样都得找个长得好看的。”

        一阵温热的酥麻痛感传来，韩承环住她腰部的手臂骤然收紧，还低下头咬了下她的耳垂，语气很霸道：“不许你找别人。”

        宋柚笑道：“好啦，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我一定不会找别人。”

        韩承带薄茧的粗粝指腹揉着被他咬过的耳垂，两人脸颊相贴，说：“这还差不多。”

        宋柚心里甜甜的，声音带着薄嗔：“你这是霸王约定。”

        他双臂像铁箍一样使劲勒着她，让她往自己怀里又靠了几分，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温暖的气息落在她腮畔：“我就这样。”

        两人的呼吸和缓相融，又是一阵沉默，韩承开口：“等了一晚上，月亮也没出来，以后你在京城，我在前线，我们可以看同一个月亮。”

        宋柚头枕在他肩膀上：“嗯，你在看月亮的时候，我也在看。”

        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韩承拍拍她的后背：“进屋吧，你别冻着了。”

        两人十指相握，一块儿进了屋。

        第二天韩承四点多就起床，除了嘟嘟睡得香甜，兄弟俩听到点动静也都早早起床。

        早饭是肉饼、蒸鸡蛋羹、拌菠菜还有鱼汤，吃完饭，毛豆已经把韩承的行李拎过来，说：“爸，家里你就放心吧。”

        宋柚在旁边笑：“你这个小家伙抢我台词。”

        韩承看了眼俩儿子，说：“照顾好妹妹、外婆、奶奶、爷爷。”

        “我们知道。”俩儿子点点头。

        他想起嘟嘟，又把行李放下，上楼轻手轻脚进了嘟嘟房间，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才又下楼来。

        他拎起行李看向宋柚，声音平静：“我走了。”

        宋柚对他笑了笑：“走吧。”

        要说完全不担心不可能，除了担心韩承受伤，还担心边境冲突一直持续到八九年，不想让他在边境呆时间太长，就跟上一世一样呆两年就行。

        十几天后，韩振邦也去了前线。

        宋柚这些日子听广播，看电视看报纸，留意前线相关的各种消息。

        唐青云也去了前线，李秋菊最近经常来宋柚家聊天，她自己不怎么看报听广播，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她总是来找宋柚，了解下前线的情况。

        宋柚晚上都在陪李清芳，她知道婆婆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强，很担心丈夫跟儿子的安危，不过是刻意表现出很乐观的样子。

        “妈，他们肯定会平安回来，完全不用担心。”宋柚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话语苍白，但还是要安慰李清芳。

        “你就多在我这儿呆着吧，看你很乐观，我也没那么担心。”李清芳被宋柚的开朗豁达精神感染，有这么一个人在眼前晃悠心情很好。

        周日，韩森一家过来吃饭。

        宋柚家的仨孩子、平娃、顺娃、抗抗还有梆子、柱子这些孩子凑在一起，毛豆很羡慕柱子，他过一两年就高中毕业能考军校。

        毛豆跟大家宣布：“要是我是个战士的话，这次打仗肯定要去前线，我以后要好好学习，最好跳两级，这样能早点考军校。”

        宋柚被毛豆的豪言壮语震撼到了，豆包跳级有可能，毛豆费劲，她笑眯眯地说：“那我就等你的学习成绩。”

        柱子跟抗抗的理想是考大学，平娃想跟她妈一样当公安，顺娃的理想是当医生。

        豆包说：“我的理想是跟我二伯一样，当个航天工程师。”

        韩林被豆包感动了，平娃跟顺娃都对他热爱的领域没兴趣，豆包成绩名列前茅，居然想当航天工程师。

        他欣慰地拍拍豆包的肩膀：“航天事业后继有人，你加油吧。”

        俩人很快约好，等有时间韩林带豆包去他们研究所参观。

        “谢谢二伯。”豆包很开心地说。

        “妈妈我没有理想。”嘟嘟胖乎乎的小手拍着自己脑门也没想出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嘟嘟就健康平安快乐长大就好啦。”宋柚蹲在闺女旁边，亲了下她的小脸蛋。

        “好的，妈妈。”嘟嘟勾着宋柚的脖子，甜甜地说。

        韩振邦三月二十几号回来，他说反击战取得胜利，但边境纷争还没结束，韩承他们留在边境。

        他带回了韩承的信，字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是韩振邦返回前让他写的，只有寥寥几句，让她不要担心。

        宋柚每晚睡觉前都会看一遍这封信。

        在不公开发行的内参报纸上，宋柚看到了关于前线的报道，上面有韩承的照片，他在茂密的丛林里，匍匐在地，端木仓直视前方，脸上的表情果敢坚毅。

        宋柚的思绪顺着新闻报道飞到前线，她把这份报纸收藏起来。

        韩振邦难得夸奖三儿子，他说：“韩承在前线表现很棒，他之前提的关于派哪些部队还有武器的提议我们都有重视，还透彻地研究了边境的地形跟气候，仗打赢了，我军伤亡极小。”

        听他这样说，宋柚觉得很欣慰。

        李清芳心放下一半，反而过安慰宋柚：“等边境安稳他就该回来了。”

        宋柚也忙碌起来。

        这天吃过晚饭，她接到江远鹏电话，对方说：“宋柚，咱们学校研究生招生恢复，大二在校生可以报名参加研究生考试，考上后就直接读研究生。”

        宋柚觉得很惊讶，大二学生就可以报考研究生，看来这个年代真的有很多机会。

        她并不意外江远鹏会提前通知她，说：“我知道了。”

        江远鹏说：“你想考研究生吗，你现在大二，读研究生的话读三年，正好跟本科同学一块毕业，在时间跟学历上很有优势。”

        宋柚本来就是大龄学生，自然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都是读四年书，谁不愿意直接拿个硕士文凭呢。

        她很冷静地说：“我得等系里通知出来之后跟系里打听下情况再说。”

        江远鹏说：“你要想考的话我可以跟你系里老师打招呼，你本来成绩就名列前茅，这考试又是择优录取。”

        他没多说，点到为止。

        宋柚没想到江远鹏会想到帮她走后门。

        他又在展现他没处安放的父爱。

        一时间她心里有很多感慨，但没感动。

        她严词拒绝：“不用，我的事情不用你帮忙，我能凭自己能力考，你可别掺和，好像我没真本事，靠走后门才能考上一样。”

        江远鹏对宋柚说什么都不意外，说：“那好，我不掺和，我就算是通知你，你们系的考试应该是考两门专业课外加面试，你好好准备。”

        “我知道，你绝对不能掺和。”宋柚又重复一次。

        “好。”江远鹏保证。

        宋柚开始准备研究生考试，她在高考报名的时候还不知道想报考什么专业，没有任何规划，可她现在想明白了。

        她想毕业后留在华大当教育学的老师，也许她会成为教育学领域的专家。

        她考上大学后其实并不想多努力了，只不过是被她拼命读书的同学推着往前走，她想考研究生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努力。

        如果韩承在家，一定会支持她考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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