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 115 章
在与徐墨怀的目光相触的那一瞬, 苏燕立刻便明白了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年少的徐墨怀了。
她早该想到的,既然她都能回到过去,徐墨怀自然也可以。
苏燕短暂地僵了一下, 很快便装作迷茫的表情, 回答道:“殿下要找谁?”
徐墨怀谨慎地打量着寝殿的陈设, 听到苏燕的话,显得有几分躁郁不安。
“你是哪来的宫婢,连苏燕是谁都不知晓?”
很快殿外的人也听到了动静,端着汤药与膳食进来, 恰好听见徐墨怀的话,面上都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徐墨怀这才察觉到了不对。
他掀开被褥,猛地从榻上下来,不慎牵动了伤口, 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苏燕与人上前去扶, 被他一把拍开,他扒着桌案,看向铜镜中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宫人们也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 疑惑地面面相觑, 兰衣用口型询问苏燕, 她装作不知晓摇了摇头。
徐墨怀先是惊愕,而后是茫然,紧接着忽然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见他这副似癫似狂的模样,侍从们都不敢上前, 苏燕也低着头与宫婢们站在一处。
等缓过神了以后, 徐墨怀终于想起询问自己的现状, 于是第一时刻想起了薛奉, 很快苏燕连同其他人都被屏退,独留下薛奉一人在殿内。
兰衣挽着苏燕的胳膊,小声道:“殿下这是被皇后给逼疯了吧,看着与平日里不大一样,说话也古怪,什么苏燕?宫里哪有这个人?”
苏燕已经许久不曾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了,徐墨怀出声唤她的那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总觉着那些离她远去的人和事似乎忽然又回来了。徐墨怀的到来提醒她,过去并不是一场离奇的梦。
“换做旁人也要疯,谁晓得皇后会想杀了殿下。”
“好在当日你在,若不然殿下都要没命了。”
兰衣说到此处,苏燕情不自禁地难过了起来。毕竟与她朝夕相处的人,是那个尚且还算有良心的小徐墨怀,如今上一世的徐墨怀突然取代了他,这一世的岂不是没有了,同死了有何区别,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完全是。
苏燕从前不打算与这一世的徐墨怀扯上关系,换做是上一世的他便更不想了。倘若能换一种方式生活,她还是想去试一试。
——
徐墨怀问了薛奉很多东西,确认自己的母亲与阿姐尚在人世,而他的伤势也是因母亲导致,他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大概是难以消磨的怨恨,却又掺着一些庆幸。
他不知道为何一切都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薛奉告诉他皇后刺杀他的当天夜里,有一个叫做瑜娘的宫女守夜,似乎一切是因她才有了变化。
徐墨怀没来得及多想,既然人都能重活一世,再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此刻只想找到苏燕,如今的她应当还在马家村,也不知她的阿娘是否还在人世,倘若不在了,那她必定凄苦无依过得十分可怜,兴许还会饿得面黄肌瘦……
徐墨怀想着这些,想要找到苏燕的心便按捺不住。
“你带人去一趟清水郡的云塘镇,那里有一个马家村,你去替我寻一个人。是一个名唤苏燕的小姑娘,现今约莫是十二岁。她没有父亲,母亲也姓苏,是位貌美的妇人,在她家附近还住着一个瞎了半只眼的跛脚汉……”徐墨怀仔细回想起细节,只恨自己如今还未即位,被朝中多少只眼睛盯着,不能亲自前去寻她。“务必要带着她回来,倘若她母亲也在便一同带上,定要快些……”
徐墨怀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想起初次带苏燕乘马车,她适应不了这样的日夜颠簸,吐得脸色发白。如今的苏燕还是个小姑娘,必定更为瘦弱可怜,兴许禁不住这样的磋磨。
想起往事,他的面色似乎都柔和了许多,思量片刻后,又改口道:“倒也不必太急,找到她以后记得好生照看,莫要将人折腾病了。”
薛奉听得十分糊涂,他从未听起过苏燕这个人,徐墨怀醒来非但不关切皇后与公主的事,反而先古怪地问了一堆话,让他跑去山高路远的马家村寻人。
“可……可若是没寻到呢?”薛奉忍不住问道。
徐墨怀的脸色瞬间便阴了下去,斜睨了他一眼,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她,找不到你也莫要回来了。”
薛奉硬着头皮应下,再细致询问一番后便准备着动身。
徐墨怀突然又叫住他,问道:“那个‘瑜娘’在我身边多久了?“
“听人说瑜娘从殿下九岁那年便在侍奉了,殿下与她自幼亲密。”薛奉想了想,似乎也只有亲密这个词最合适。在她面前的时候,徐墨怀才有了些孩子气,可他看先向瑜娘的眼神又不止如此,宫中倘若有任何一个侍卫同瑜娘多说了几次话,便会被他悄无声息地给调远了,
徐墨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无事了,你去吧。”
他不在乎这些,从前侍奉他的宫人是谁他也早已忘记。既然已经知道了日后会发生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在苏燕被接到他身边之前,他会先处理好一切早该死了的人,好让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既然他能重来一回,兴许苏燕也可以,即便没有也不打紧,他会替这一世的苏燕挡去风雨,依然将她视为珍宝。
——
“殿下究竟是怎么了,如今连你也不待见?”兰衣一边剥豆子,一遍闷闷不乐地说起徐墨怀的事。
苏燕已经闲到来后厨择菜了,她依然没有回答兰衣的问题。
自从徐墨怀醒来以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像从前一般和颜悦色,更不如以往一般回到殿中便急切地寻找苏燕的身影。他似乎变得更加沉稳,在政事上游刃有余,可同时也变得漠然阴冷,不爱与人接近,连侍奉他起居的苏燕都被赶到了一边,平日里根本不许人近身。
所有人都当他是因皇后的事大受打击,只有苏燕知晓其中内情,她也发现了薛奉外出迟迟不归,想来是奉命去马家村寻找这一世的苏燕了。
她实在是有些好奇,徐墨怀若是得知这个世上不再有苏燕这个人,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苏燕知道自己有些难以改正的习惯,稍不留心便会被徐墨怀察觉,好在如今她不被待见,也鲜少凑到徐墨怀面前去。
他听说徐墨怀找到了秦王的把柄,一举将困扰小徐墨怀已久的人给除去了。除此以外,他似乎与自己的老师之间生了嫌隙。
她想着,兴许再过几日,他便会让人去寻找宋箬,而后把整日往林府跑的徐晚音丢出宫去。
这样就很好,他避开自己的劫难,她也能避开他。
无事的时候,徐墨怀不喜欢让人跟着,即便是苏燕这样的贴身侍女也只能离得很远。
她看到徐墨怀在宫里走来走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最后在一棵树前停下,他有些不确定地打量了一番,回头看向跟着他的宫人。
“这是什么树?”
苏燕沉默着没有回答,她身边的宫婢立刻说道:“回禀殿下,这是辛夷花树。”
现在是深秋,树上萧索得可怜,哪里会有花。
可他还是呆站在那处许久。
苏燕觉着她知晓他在想什么。
如同她挂念着这一世的徐墨怀一般,他心里也放不下上一世的苏燕。
——
薛奉一去很久,他回来的那一日,众人第一次见徐墨怀发这样大的火。
他砸了屋子里的东西,怒骂着让所有人滚出去,将自己关在寝殿闭门不出。
薛奉没有理由会骗他,他说的话也不像是假的,可徐墨怀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
薛奉说马家村没有什么苏燕,连一位姓苏的妇人也没有,那位跛脚汉一直以来也是独自住着,并未有什么与他相邻的人家。薛奉甚至找去了云塘镇,那样小的一个镇子,只有一个姓苏的妇人,她有丈夫有儿女,唯独没有一个十二岁名唤苏燕的孩子。
徐墨怀想亲自前去,薛奉却强调道:“殿下是否记错了,那里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僵住身子,瞳孔骤然一缩,如同一只受到了刺激的野猫,眼睛盯着薛奉的脸,灰败的面色上是薛奉不曾见过的惶恐无措。
这世上的确没有苏燕,徐墨怀甚至让人查了户部的文书,马家村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
既然生死可以改变,一切都能变,那么一个人是否存在,或许也早已注定了。
他仿佛听到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变得扭曲发暗,连树影都成了张牙舞爪的鬼魅。
兴许重来一回也是有代价的,他的母后与长姐尚在人世,却唯独没有留下苏燕。
倘若是如此,重来一回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噩梦。
徐墨怀的消沉在苏燕的意料之中,她偶尔去侍奉的时候,徐墨怀都会抬眼望向她的脸,随后不耐地移开目光。
她知道瑜娘的这张脸与她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然而以徐墨怀的性子,必定不会因为她的脸而优待她,兴许会一边借着瑜娘的眉眼回忆她,一边认为瑜娘一个奴婢不配与苏燕相像。
不打紧,一切都会过去,徐墨怀会习惯的。
她只是可惜,那个与她相伴的,稍微有些讨人喜欢的小徐墨怀。
过了一阵子,他大抵是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没有再窝在东宫狂躁阴沉下去。
毕竟他父皇的寿宴要到了,再如何不情愿,他也不该再冷着一张脸。
赴宴之前,苏燕替徐墨怀整理衣裳,为他仔细地系好腰带。
徐墨怀垂眸看她,她低着头,有着与苏燕相似的眉眼,却又不尽相同。
他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烦躁,别开脸闷声道:“此处不用你,出去。”
苏燕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寝殿。
自从徐墨怀醒来后,她的言行举止都刻意装出不同,以和过去的她区分开,以免被徐墨怀抓到细枝末节后认出来。
如今来看,似乎她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用处。
宴会上,苏燕抱着一件披风站在徐墨怀身后,听到他假惺惺地与人寒暄。
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狗吠。
不知是哪一位小皇子养的烈犬看到了一只猫,一时间挣脱了牵制在人群中追逐起来。
烈犬狂吠不止,吓得人们纷纷惊呼着躲避,那只猫从苏燕的裙角擦过去,她看到大狗冲着她跑来,一时间仿佛四肢都软了,本能地想要朝后躲避,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苏燕往后退,慌乱中似乎被什么绊倒了,摔倒在地后连爬起来都艰难,恐惧到微微蜷缩起身子。
没一会儿狗吠声远去了,四周有抱怨声怒骂声,还有见状来关切她的人。
苏燕脸色苍白,实在是被吓得不轻。
“你如何了,怎得被吓成这样……”身旁的同伴扶着她起身,忍不住小声地感叹。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心有余悸道:“我自幼怕狗,实在是忍不住。”
话说完,苏燕抬起头,看到了正前方盯着她,几近目眦欲裂的徐墨怀。
二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仿佛在脑海中听见了火花炸响的声音。
徐墨怀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
苏燕心里一慌,下意识别开眼,却不知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加心虚。
徐墨怀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从惊愕到恍然大悟,仿佛看到了人死而复生的场面,最后的目光称得上是阴森可怖,即便他没有开口,苏燕也能读出一种咬牙切齿来。
他看着像是要将她嚼碎了吞下去。
“瑜娘?”他的尾音微微上挑,目不转睛地望着苏燕,脸上忽然多出一抹嘲讽,也不知是对谁的。
苏燕只知道他兴许是认出了她。即便她装了这样久,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徐墨怀朝着她走来,她仍决定了要打死不认。
然而不等走到她面前,眼前的人毫无预兆的突然倒了下去。
——
医师说徐墨怀身子并未有任何不适,憋了许久,只能说出一句多加歇息。
苏燕点了点头,在心里反复练习等他醒了以后糊弄他的话。
如今已经是冬日里,天气冷得厉害,她不敢和徐墨怀共处一室,便去了灶房帮着烧火,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煨着的羊肉汤正在冒着白气。
厨娘给她盛了一碗,叮嘱道:“喝完了再出去,莫要给人看见了说我偏心。”
苏燕笑盈盈地道了谢,没喝两口就听见兰衣唤她。
“瑜娘!瑜娘你在哪儿呢?”
苏燕探出身子,出声道:“做什么”
“殿下找你。”
苏燕心上一紧,忽然变得愁闷起来,碗里的汤都好似成了断头饭。
她幽怨地叹了口气。“等我喝完再。”
等她喝完了汤再去,徐墨怀已经急得要来寻她了。
苏燕走入寝殿,他正焦躁地催促着侍者:“她怎么还不来?”
听到动静后,他抬起脸,面色立刻和悦起来,将殿里的其他人赶了出去。
苏燕走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停下不肯靠近了,徐墨怀皱着眉头,疑惑道:“离那么远做什么,你过来。”
她无奈,硬着头皮走到榻边。
他张开手臂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腰腹处,像一只动物示好似地蹭了蹭。
“瑜娘,你方才去哪儿了,为何不在殿里?”
苏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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