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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章 大道至简 光明正大


  世风日下、礼乐崩坏其实和这些肉食者们的奢靡或者狺狺狂吠,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百姓们苦不堪言,在饥饿和寒冷之中,如何追求德行?

  朱祁钰教育两个孩子,就是不要让他们被这些笔杆子们恬不知耻的发言给骗了,明白世界运行的本质,至于两个孩子能听懂多少,那就不是朱祁钰能够决定的了。

  朱见济和朱见深听完之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们不是蠢笨之人,这位带领大明涅槃重生的陛下,到底在说甚么,他们能够听得懂。

  朱祁钰带着两个孩子在福泽街呆了一上午,而后回到了南塘别苑,在傍晚时候,朱祁钰要接受朝臣们的贺岁,一直要忙碌到深夜时分。

  等到漫天的烟花升腾的时候,朱祁钰拧亮了桌上的石灰喷灯,看着面前的奏疏,这一本奏疏是十大历局贝琳的学生,一名叫万杰利写的。

  旁人过年给皇帝的奏疏,都是贺表。

  而万杰利的奏疏,却并非如此,他是来要经费的。

  万杰利出身浙江宁波,是慈溪万氏的大宗子弟,而万杰利的父亲是宁波观海卫指挥佥事,世袭正四品武官。

  万杰利打小就有些离经叛道,不喜欢习武,也不想科举从文,又是家里的老二,不需要负担家族的使命,就考进了十大历局做了天文生。

  而万杰利的祖母是福建仙游蔡氏女,名叫蔡妙清,而蔡妙清的亲妹妹蔡妙真,嫁给了当朝大学士、领工部尚书、大明巡河御史徐有贞。

  也就说万杰利要叫徐有贞一声祖姨夫。

  徐有贞是治水能臣,因为京师之战和皇帝、于谦的意见向左而外放治水十余年,徐有贞不见的能给万杰利仕途上什么帮助,但是徐有贞给了万杰利工程学和算学上的助力。

  万杰利的奏疏想要搞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用玉衡车和恒升车无法将水抽到三丈以上。

  玉衡车、恒升车和龙尾车并不同,龙尾车的原理是螺旋运动原理,而玉衡车和恒升车则是单缸活塞式压水机。

  玉衡车和恒升车的原理是相同的,就是以衡挈柱其平如衡一升一降,井水上出如趵突焉。主要由筒、柱、衡、架构成。

  石景厂的矿坑里,无论是玉衡车还是恒升车都无法抽出深度在三丈以上的矿坑中的水,工匠们用尽了全力,改良玉衡车恒升车里的柱,也就是活塞和筒壁更加紧密,但是依旧无法提水。

  这让万杰利产生了一个疑惑,为什么是三丈?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万杰利需要一笔经费,大约百枚银币左右,这本来是钦天监就可以批下的款项,之所以报给陛下,并不是这笔款很多。

  是大明的户部、翰林院、国子监、计省等对钦天监的审计之后,提出了质疑,十大历局花了数万银币,成果寥寥,朝中多有非议,花了那么多钱,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在十大历局的科研研究中,八成科研都没什么成果,以失败告终比比皆是。

  这本奏疏看似是申请款项,其实仍然是当年国子监和钦天监之争的延续,是朱祁钰在十大历局树了墨翟雕像的问题,这是请陛下当裁判来了。

  钦天监是斗不过国子监的。

  国子监人多势众,有九千余禀生秀才或者举人;钦天监只有十大历局,每年五百人左右的天文生员额。

  而国子监之上还有翰林院的进士、庶吉士、文林郎为他们摇旗呐喊,而且在朝堂之上,有太多太多的国子监、翰林院出身的明公。

  钦天监什么也没有,钦天监只有皇帝陛下。

  钦天监真的一点成果都没有?

  在这十年里,钦天监修了《景泰历书》,纠正了大明时节错漏,给大明各级地方官吏安土牧民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农民收粮食,农时搞错一天,就是天大的事儿,大明粮食的增产,可不仅仅是农庄法。

  钦天监仿造了龙尾、玉衡、恒升水车,仅仅龙尾车应用,就价值高于几万银币了,苏州清江浦有龙尾车数十架,一车一人一日可灌溉田亩三十亩,走卒贩夫、文人墨客皆言其善。

  说钦天监没有成果,是片面的。

  至于为什么是三丈的问题,朱祁钰倒是知道的非常清楚,其实就是大气压强在作怪。

  大明有一种礼器,名叫:竹节柄铜汲酒器,管状长柄,下接平底、中空、形如荷蕾的球形器。

  柄外表为四节竹节形,上、下各饰一周箍状纹,柄端封闭并饰龙首衔环。

  球形器表饰含苞待放的荷纹,荷瓣凸出,在龙首之下第二竹节处有一长方孔,球形器底部中央有一圆孔,两孔相互贯通。

  将汲酒器伸入酒中,只需拇指按压、松开气孔即可轻松汲取酒水了。

  万杰利疑惑为何是三丈?

  因为大气压强只能把水压到三丈。

  朱祁钰朱批了这本奏疏,年后让万杰利开始研究为什么是三丈的问题。

  他在奏疏中写道:【玉衡、恒升汲水三丈,油轻于水,高于三丈;汞重于水,低于三丈,应如是。】

  至于钦天监和十大历局的靡费问题,朱祁钰并没有做出具体的指示,他只是释放了一个态度,他一如既往的支持钦天监、十大历局的研究,同样也没有阻止计省对钦天监、十大历局的审计。

  大明内帑、国帑钱很多,但是没有一厘是多余的,对于贪腐问题,朱祁钰是一视同仁的。

  尼古劳兹翻译的罗马文集中,有一句话是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叫做自然厌恶真空。

  这句话的意思是:自然是不会让真空存在的,一旦出现真空就让水来填补,于是,水就被抽上去了。

  真空出现在哪里,水就跟到哪里。

  但很显然,随着时代的发展,玉衡、恒升汲水深度的增加,亚里士多德这个解释,已经解释不通了。

  朱祁钰给万杰利提供了一个思路,至于他能走到哪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朱祁钰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工作计划,接下来在南衙的日子,朱祁钰要将一个房间大小的双动蒸汽机小型化和标准化。

  个头太过于笨重不利于运输、结构越是复杂越容易坏、维修成本过高导致成本增加、无法标准化配件不利于生产,这类的产品不利于推广,也注定失败。

  无论是当初的水利螺旋压印机、还是八十锭纺车,朝臣们都喜欢用模型来讲解原理,就是代表着能够真正的落地。

  小型化和标准化,是接下来蒸汽机要走的路,蒸汽机能够进入大明皇帝的手办柜的那一天,就是蒸汽机可以真正大规模运用的那一天。

  这就是于谦老是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逻辑,翻译翻译,就是四个字:大道至简。

  春节是儒家文化圈里的习俗,安南也过春节,只不过今年升龙城的春节,比往日的喜庆多了肃穆。

  升龙城早已经破败不堪,但依旧聚集着二十万余人,并且随着大明军队升龙城的占领,这个首府正在恢复着他往日的生机。

  大年三十这一天,升龙城内,万人空巷,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到了讲武殿之前。

  今天是斩首安南国王黎宜民的日子。

  在讲武殿前巨大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所有人都静静的等待着午时三刻的到来,等待着那个虐主的死亡时刻。

  大明军要在升龙城斩首黎宜民是安南百姓意料之外的事儿,当黄榜张贴,让百姓观礼的时候,安南的百姓齐聚讲武殿之前,静静的等待着。

  而讲武殿内,浚国公陈懋、文安侯于谦、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仪、魏国公徐承宗、定西候蒋琬、定远伯石彪、两广总督陈汝言等人也一言不发的聚集在殿内,殿内极其安静。

  徐承宗不会打仗,他是带着陛下斩首黎宜民的圣旨来的,这次郡县安南,徐承宗没出什么力气,就是蹭军功,拿了个齐力牌,证明郡县安南他也参与了,他也没什么谋求,只是证明他拥戴和支持陛下决议。

  陈懋完全能够理解陛下要在升龙城讲武殿前斩首黎宜民的做法。

  因为当初福建布政使宋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福建负隅顽抗的义军,立刻作鸟兽散,跑的跑,降的降,东南大定。

  在升龙城杀死黎宜民,对交趾长治久安,有决定性的作用。

  于谦也能理解,因为当年陛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稽戾王抬进了太庙之中,亲自动手将其刺死在太庙之中,没有假他人之手,更没有搞刀光斧影或者南衙皇宫大火这样的历史悬案。

  光明正大,天公地道,是陛下的大道之行,一如既往,始终如一。

  “于少保,你说黎思诚那小子会来吗?”陈懋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之所以定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就是让老四黎思诚来到升龙城讲武殿前监刑,黎思诚提出的条件是虐主黎宜民死,清化军可降。

  在商定的盟书中,黎思诚仍然是安南国王,黎思诚的监刑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没执行的盟书,就像是擦屁股纸一样,一文不值,黎思诚到底肯不肯投降归化,都是个未知数。

  这涉及到了大明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若是黎思诚嘴上说了一套,做又是一套,大明郡县安南,又要凭生波折,不过也就是波折而已。

  大明势强,远不是黎思诚能敌。

  只是,安南的百姓已经无法再承受战乱兵祸了,如果黎思诚不肯来,承受代价的仍然是安南的百姓。

  于谦思忖了片刻说道:“他若是肯来,他这辈子都不能回交趾,若是回交趾必生乱。若是不肯来,不过是一草莽,自然不必担心。”

  “他若是肯来,还能到天津卫做个不视事的海外王,若是不肯来,只能做草寇了。”

  陈懋对于谦的说法比较赞同,他有些无奈的说道:“他来不来,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若是午时三刻黎思诚未至,那就只能平叛了。”

  兵贵神速,陈懋、于谦等军将,从国家之制和戎政角度考虑,仍然是希望能够三个月内完成郡县安南之战,避免云贵两广卫军变成尾大不掉、养寇自重的军头。

  将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去解决,彻底吃下安南十五府。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于谦等人的面色也越来越严肃,正当徐承宗感觉气氛有些凝重的时候,一个掌令官跑进了殿内。

  “报!清化军三千人抵达升龙关!黎思诚、丁烈等人,带亲军二百向讲武殿而来,距离讲武殿六十里,须半个时辰。”掌令官大声的喊道。

  陈懋一拍座椅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胆!”

  于谦也是松了口气,大明的速胜要是真的打成了治安战,承受代价的是交趾百姓,大明也要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

  这不是于谦想要看到的局面。

  老四黎思诚不知道如何说服了自己的手下,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博弈,但来了就是来了,接下来的盟书落地,就到了执行的阶段。

  “报!黎思诚已过三清关,至讲武殿十五里,需一刻钟!”

  “报!黎思诚已至讲武殿,请求觐见天使。”

  陈懋点头说道:“请。”

  “安南睿王黎思诚参见天使,遥拜四海一统大君、大明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黎思诚走进了殿内,十分恭敬的面北而跪,行了一个三拜五叩的大礼。

  于谦打量了下黎思诚,去年在南衙府见面的时候,黎思诚还有些富态,眼下却是瘦骨嶙峋,多了风餐露宿的疲惫。

  黎宜民的确是个虐主,但是他是安南国王,打一个造反的藩王,还是给黎思诚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黎思诚能够动用的人力物力,绝对无法和黎宜民相提并论。

  监军太监李永昌大声的喊道:“礼成,安南睿王平身,午时三刻已到,请诸将移至殿外监刑。”

  “太常寺乐班,奏乐!”

  短促而激烈的鼓声、悠长而深远的号角声缓缓响起,大明军前军指挥的诸多军将齐出,来到了讲武殿外的刑场。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刑场上,有一个大大的断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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