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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Chapter 86


咕咚

        其实是没有声音的,    但人刚入水时,冰凉水流冲击耳膜,还是会有瞬间的眩晕和窒息。

        蔡麟在哪里

        野外陌生水域是非常危险的,更何况是荒野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蔡麟受伤入水、大量失血,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如果不在两三分钟内迅速找到他,    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步重华一个猛子扎进深水,    双手在能见度极低的水流中四处摸索,突然感觉到身侧水流逆行往下,    立刻伸手去抓,果然碰到滑溜溜好似水草一样的东西,登时反应过来是头发

        幸亏步重华上大学时入选过游泳队,刚毕业还在水上派出所工作过几年,多少年来的游泳底子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一把紧紧抓住那头发,也顾不上会不会把蔡麟薅秃了,拽着硬是往上提了几分,然后双手从背后抱住他就往河面上蹬。

        哗啦

        河面水花四溅,    步重华托着人事不省的蔡麟冒出水面,咬牙把他推上岸一看,    月光下只见蔡麟脖颈下被竖割了一刀,虽然避开了喉管,但鲜血汩汩而出,    转眼洇湿了一片土地。

        “操,    ”步重华咬牙低声骂了句,    迅速脱下自己的上衣用力堵住出血口,发狠拍打蔡麟苍白的脸“醒醒蔡麟醒醒别睡”

        “咳咳咳哇”

        蔡麟身体一个触电般蹬直,紧接着几番痉挛,哇地吐出了满口血水。步重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只见他开始急促倒气,双手双脚剧烈抽搐,颤抖着抓住步重华的手臂,看样子是一个劲张嘴想要说什么。

        “坚持住,你能活下去”步重华用力摁着出血口,在他耳边低吼“想想你爹妈再坚持一下”

        爹妈。

        仿佛一剂强心针被硬生生推进体内,蔡麟涣散绝望的眼神有瞬间凝固然后视线越过步重华,映出了他身后河岸边,那道在黑夜中缓缓站起的身影。

        “跑”蔡麟灰败的嘴唇开阖几下,终于耗尽全身力气,挤出撕裂般的声音“快队长快跑”

        步重华一回头,只觉寒风当头袭来,刀锋已近在面门

        如果他这时候躲的话,那一刀足以把蔡麟当场穿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根本不容人思考,步重华伸手一挡,刀刃唰过手臂肌肉带出一泼血光;刺痛中步重华后仰抬腿、发力猛蹬,当胸一脚把向淼踹出了两三丈

        扑通

        向淼倒地重响,一头撞上树根,匕首脱手而出。他咳着血来不及擦,步重华已飞身而至,一把拎起前襟把他推到树边,铁铸似的拳头重重砸上腹部,嘭

        嘭

        嘭

        每一记上百公斤级的铁拳捣下去,步重华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就迸出一股血,与他全身冰凉河水混在一起,随着动作一泼一泼洒上地面。向淼在这疾风暴雨般的暴打中根本无法还手,内脏急剧挤压,胸骨喀嚓一声,口鼻同时喷出几股热血来

        “我艹”

        向淼蹦出两个字,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肌肉爆发力完全不输给步重华,咬牙反抱住他就死命往前推,蹬蹬几步一头猛撞上树,碗口粗的树干被硬生生撞得一倒

        树枝树叶当头簌簌而下,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你杀过多少人”步重华满头满脸是血,单膝把向淼顶在地上,一手拎他衣领一手拽他头发,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高宝康是因为你要夺人骨头盔,陈元量是因为你要杀他灭口,那年小萍呢她做错了什么”

        “她不该在那个时间,跟那个小男孩,出现在那个地点。”向淼狼狈程度跟步重差不多,粗喘着笑出尖利的牙齿“她要怪也只能怪陈元量,姓陈的太贪他太贪。”

        为了赚差价搞死三条人命的掮客三七竟然说陈元量贪,个中讽刺意味,简直难以言喻。

        “陈元量早就怀疑我在接触姓郜的小丫头,人骨头盔一失踪,他就会猜到是我干的当年他带我入倒卖文物这一行,我几个家在哪儿他都知道,绝对会找道上的人一直追下去。我们做掮客这一行的,中饱私囊两头骗可以,但闹大了不行,我不想冒这个险。”

        向淼说着冷笑一声,毫不掩饰鄙薄“所以我必须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敢追查,全能神教就是他们最大的把柄。你知道去年山东招远麦当劳那案子以后他们有多怕被警察查到吗他们怕死了。真的怕死了。我故意留下那小男孩去报案,只要这案子一出来,就算陈元量还不甘心想追查,刁建发他们都得死死地拦着他。”

        就因为这个,因为一帮无耻的邪教组织者和一个贪得无厌的掮客,无辜的年小萍被刺死在暴雨荒原上,至死怀里还揣着她起早贪黑打工刚拿到的、寄托着无限希望无限愿景的四十块钱。

        向淼话音刚落,从未有过的愤怒从步重华心头蹿起,发狠一记重拳打得他偏脸喷出满嘴血“你这畜生,你”

        向淼作为专业杀手却也不是吃素的,啪一声接住步重华的拳头,含着血咬牙道“你知道个屁,先担心你自己吧”说着闪电般扭头一肘狠撞在步重华手臂刀伤上,血肉挤压发出碾响,顷刻间把他反掀在地

        “有人等着要你的命呢,嗯”他在步重华耳边狞笑问“知道吗”

        步重华喘息问“谁”

        他们两人彼此死死相抵,不远处河面反光映出向淼半边脸,神情阴森诡谲“你的那个画师”

        步重华瞳孔霎时扩张,这时向淼突然松手,右手探进怀里拔出一物

        其实在那种混乱情景下是根本看不清的,然而那一刻步重华似有所感,十多年来一线刑侦的搏杀经验令他在那瞬间竭力偏过头。

        这个动作救了他的命,下一秒子弹出膛,贴面而过,枪响直接在耳边炸开

        那是把土制手枪

        步重华耳朵一蒙,足足好几秒什么都听不见了。但他人相当悍,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境地中竟敢不退反进,咬牙扳住向淼的手腕,就死命把枪口往回转。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向淼跟步重华一样身高超过一米八五,杀人经验丰富,体能素质强悍,扭打中两人将无数枯枝土块都硬生生挤压成齑粉,紧接着土枪猝然走火了

        砰砰砰砰

        火光疯狂迸溅,弹壳满地叮当,步重华竭力埋头,子弹几乎是贴着他头顶和耳朵射向夜空。就在那死亡无限贴近的瞬间,他突然感觉掌心里滚烫的枪管“咔哒”一下,十多年来玩枪的经验瞬间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卡弹。

        天赐良机

        只要判断有一丝失误,那就是顷刻生死立判。那一刻步重华也是赌了,抬头正对枪口不要命地去夺,拧掉土枪劈手远远一扔,手枪在夜幕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掉进了草丛

        向淼失声“我艹你”

        啪步重华闪电般一手肘,又沉又准又狠,当头把向淼打得喷出半颗牙,然后一把拎起他衣领“谁想杀我关画师什么事”

        “我艹你祖宗”

        “说”

        向淼向后一仰头,头顶抵着沾满斑斑血迹的土地,少顷又抬头盯着步重华,眼神饱含讽刺、怜悯和其他各种丰富含义“你知道吗每当他到生死关头时,都会有人愿意替他去死,上次是阿归,这次是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阿归两个字的时候步重华内心深处突然抽了一下,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五脏六腑狠狠一勾“阿归是谁”

        “可能是我不懂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向淼吃力地摇着头,似乎有些遗憾“但恕我直言,阿归去死还勉强能算殉情,至于你你又是为什么画师对你有过半句实话吗”

        步重华怒吼“我问你阿归是谁听见没有”

        “真可怜,画师连提都不跟你提他。”向淼毫不掩饰的怜悯不知道是针对阿归还是针对步重华,然后他缓缓笑起来“没关系,反正到下面以后你可以自己去问。”

        步重华一股邪火直上脑顶,刚要破口大骂到下面的人他妈的是你,突然远处交错的车灯和手电光映在他眼角,是搜救民警

        蔡麟有救了

        “在这里快来人”步重华抬头嘶哑吼道“快”

        “我在水下闭气最长11分25秒,破过亚洲纪录。”这时向淼轻轻道,月光下他眼底闪烁着诡谲的神采“你是多少”

        一股森寒顺脊椎而上,但步重华来不及出声,早已积攒起全部体能的向淼陡然发力,抱着他顺地滚出十来米,河滩又滑又陡根本止不住,扑通两声双双投进了河里

        步重华措手不及,冰凉河水已经从鼻腔、口腔倒灌进来,疯狂挣扎却无济于事

        河水里向淼的脸模糊不清,但他冰冷的手就像铁钳般,死死把步重华向深水中拖去。

        吴雩踩下刹车,工厂前门已经围起了蓝白警戒线,十多辆派出所警车闪烁着红蓝光芒。八九个治安中队的民警正紧张地守在大门口,见他进来立马挡住“哎你干嘛的”“哪个单位的”

        吴雩问“步支队人呢”

        “大队长说了,支队领导没回来前这厂房不能进”小民警没听清,一窝蜂拦在前面“上外面去上外面去”

        “我问你步重华人呢”吴雩一把掏出警察证摔在他面前,皱眉喝道“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你们哪个辖区的”

        小民警一看警察证上写着支队刑警,再一看那牧马人赫然是支队一把手的车牌,登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大、大队长带人出发去跟步支队长会合了,剩下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治安中队来负责守门的”

        “我知道了。”吴雩不容置疑地打断他“你们守在这注意安全,我进去看一圈。”然后一手掀起警戒线大步走进了工厂黑洞洞的正门。

        小民警已经被他从容凌厉的气势镇住了,既不敢拦又不敢跟,面面相觑半晌,只得眼睁睁目送他走了进去。

        哗啦

        吴雩掀开被油布盖着的废材,无数飞虫嗡嗡直上,消失在厂房上空的黑暗里。

        氮肥厂已经彻底搬走一年多了,到处都积着灰尘,只有月光透过高高的玻璃窗,隐约照出一片狼藉的地面。吴雩把油布扔回去,提着手电在空旷车间里转了一圈,突然瞥见不远处垃圾桶边缘的半个掌印,走去用手电一照,果然角落里隐藏着另一道小门,里面隐约是个仓库。

        吴雩敏感地眯起眼睛,搬走垃圾桶推开生锈的木门,手电四下一晃

        空间非常大,附近地上满是脚印,七零八落的走向似乎通往仓库东南角。

        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吴雩脚步轻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边走去一边将手探向后腰。但这时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林炡,迟疑两秒后还是接了起来“喂”

        林炡劈头盖脸“你在哪跟步支队在一起吗”

        “不在,怎么了”

        “那你在乐家化肥厂跟当地派出所在一起吗”

        通话对面非常喧杂,隐约听见警笛飞驰作响,好几台步话机里不知道在吼什么。吴雩脚步一顿,心中生出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林炡似乎松了口气“没什么,刚才步支队跟蔡麟把乐家化肥厂的定位发给支队要求增援,应该是发现了可疑现场。辖区派出所已经赶去跟他们会合了,估计待会就能有回音,你待在原地别动等我们过去,免得待会找不到人,我跟南城支队再过两分钟就能到”

        其实林炡这话说得非常模糊,但吴雩眼皮陡然一跳,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千万不要动”林炡在喧杂中加重语气“建宁严队也来了,我们待会就过去跟你会合”

        吴雩眼神闪动,突然一言不发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往外走。

        然而就在他转身时,晃动的手电光扫到了东南角什么东西,令他脚步又猝然顿住。只见仓库角落里竟然支着一架行军床和一张木板桌,明显是有人曾经在这里短暂住过,桌上还有台电脑,闪烁着一明一灭的绿光。

        电脑

        吴雩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纹丝不动,但眼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顷后他一步步走上前打开电脑,只见屏幕上跳出了密码输入框。

        “”

        远处风中隐约传来警笛呼啸,林炡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

        高墙上的通风扇叶将月光切割,旋转如惨白刀光,一刀一刀扫过吴雩幽深的瞳孔。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梢隐隐闪动着一丝寒芒,从后腰拔出短刀拆开电脑螺丝,轻易拆出主板,取出被两根线链接的os供电电池,拔下插头后用锋利的刀尖短接正负极,迅速给纽扣电池放了电。

        然后他把电池、主板都装回去,把匕首咬在牙齿间,坐在电脑前再开机

        幽绿荧光在黑暗中闪烁,某个暗网聊天室打开,将“三七”与那个黑暗世界的联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他面前。

        我在国内已走投无路,银姐,救救我,我必须立刻出境

        只要你肯帮我这次,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玛银弄死他。

        玛银帮我弄死他,事成之后我立刻带你回掸邦。

        吴雩的视线在玛银二字上停顿半秒,食指微微颤栗,将屏幕往下拉。下一秒步重华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仿佛虚空中滋滋作响的引线轰然爆炸

        吴雩全身血液直灌脑顶,面孔苍白而瞳孔瘆亮。

        他终于明白了鲨鱼那番话真正的意思。

        “抛开作为警察的职责和名义,抛开所谓的信念和忠诚,如果你现在依旧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从此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身边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

        从二十多年前那个血腥深夜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死亡不仅仅只针对画师。从他扛起这画师的名义、从他画出这副皮囊面具开始,他们就针对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燃烧到极致的暴怒就像藤蔓破土而出,以过往几天短暂珍贵的快乐为养料,转瞬间穿透四肢百骸,占据了全部的灵魂。吴雩耳朵里轰轰作响,他坐在阴影深处,只能听见涨潮般一声高于一声的轰鸣,那其实是他自己粗重而冰冷的喘息。

        少顷,黑暗中键盘敲击声响,吴雩敲下回车,两排文字被发上屏幕

        银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这就带人头过去见你。

        你在哪里等我

        “喂吴雩喂”

        嘟嘟嘟

        林炡无奈地收起手机,只见前面飞速开车的廖刚一只耳朵在听步话机里各种杂乱汇报,另一只耳朵却在听车载蓝牙电话,电话那头严峫的咆哮响彻车厢,估计已经快要气爆了“我弟弟呢我这么大的一个弟弟呢为什么他只带了蔡麟一个出门,为什么你们没有全体出动跟他一道炸掉那个化肥厂为什么你们还在慢悠悠开车,他妈的看起来还一点也不着急”

        从廖刚的语气来听他大概已经快哭了“哥你听我解释,步队他们下午出去的时候那只是个可疑建筑,那只是勘察都不是搜查,谁他妈知道他遇上啥事把自己手机都砸了啊我们没有慢悠悠开车,我这速度已经开到一百二十迈了,不信你自己来”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廖刚,只见车窗后的土路尽头车灯闪现,紧接着一辆钢铁巨兽披荆斩棘,疾速逼近,区区几秒就与廖刚并驾齐驱,然后对面车窗降了下来,严峫在狂风中声嘶力竭怒吼

        “慢得像驴”

        廖刚“”

        林炡“”

        然后又是轰一声加速,号称地表最强马力的巴博斯g65只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

        两分钟后警车在河边急刹,廖刚连滚带爬冲下车,只见严峫比他们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才得知事态,却比他们提前一分三十秒抵达现场的严峫正站在河边,辖区治安大队长都快带上哭腔了“喏,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发现步支队摔碎的手机和打空了的92式警枪的,手机和枪上都只有他自己的指纹。这里草丛还有血,但不知道是谁的,已经紧急送去比对了暂时还没出结果”

        严峫怒道“跳河的那是我亲表弟,老子都没哭呢,你哭什么”

        大队长更咽说“一样啊大哥,跳河的那是我亲领导,被跳的河是我亲辖区,家里房贷车贷没还完我能不哭吗”

        严峫“”

        严峫的模样看上去马上就要爆炸了,满河岸边搜救的手电筒光都绕着他走。林炡随便抓住一个急匆匆路过的小民警,问“吴警官呢”

        “哦,吴警官他好像是在工厂里”

        林炡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吸回去,他整个人就被严峫不耐烦地拉走了“泡在水里的是我表弟,你这么关心我表弟媳妇干嘛”

        “我”

        严峫塞给他一个手电筒,不由分说示意他跟上自己“快点,下游往南五百米内已经有人去搜了,这个方向”

        林炡只得拿着手电跟在严峫身后往下游玩命狂奔,两人足足跑出二里路,不远处土路上还有警车载着紧急调来的警犬风驰电掣往这边开,步话机里焦急的吼叫此起彼伏“河流上游以北200米范围内没有”“400米范围内没有”“下游搜救6组警犬没有发现”

        “报告廖副,是否需要扩大搜救范围”

        “我艹”严峫望着深夜里黑黢黢的河面,猛地把手电一摔,简直要绝望了“怎么办他为什么偏偏挑我在津海的时候跳河我妈要是知道会不会扒掉我一层皮”

        “”林炡简直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卡壳两秒才想出词“步支队上大学是我们游泳队的,您别太担心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严峫更要疯了“这野外水域会游泳顶个吊用以前我也是大江大河浪里白条,后来出去办案翻车落湖,从那以后就卧槽那什么声音”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我刚才好像听到我表弟的声音了,”严峫喃喃道。

        “我也听到您表弟的声音了,”林炡环顾四周“好像在喊快来人,在这里步支队步支队你到底在哪里”

        然而步重华的呼喊仿佛只是他俩的错觉,只出现短短一瞬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远处河面上流水哗哗,向夜色深处奔流而去。

        “步支队”连林炡声音都发起抖来“你别吓我,步支队”

        “步重华你他妈在哪蔡麟步重华”

        遥远的呼喊传进树丛,蔡麟咬着牙,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身后枯叶草丛中蜿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长的血痕。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因为挪动而造成的进一步失血让他全身麻痹,神智昏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冥冥中仿佛有股力量支撑着他用指甲抠着地面往前进,一切寒彻骨髓的痛苦、面对死亡的恐惧都不复存在,仿佛连灵魂都要活活烧灼起来。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蔡麟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草丛,竭力向前伸出手,够到了刚才卡弹被扔开的手枪,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扣下了扳机

        奇迹在那一刻发生。

        被卡住的子弹呼啸出膛,枪响震动夜幕,砰

        严峫和林炡同时回头,拔腿夺路狂奔

        空枪脱手而出,无声掉在地面,但蔡麟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像万里征程抵达终点一样仰倒在大地上,隐约望见远处有人向这边跑过来。

        “他在这”“蔡麟醒醒坚持住”“急救箱急救箱送过来”

        “这痕迹是他们跳河了,快我下水你做cr”

        头顶银河贯穿天穹,满天星辰璀璨辉煌。真好看啊,蔡麟恍惚地想。

        那么灿烂的夏夜,让他想起当年拿到刑警学院录取通知书时,爸妈请来一大家子亲戚,兴高采烈在院里摆了满满一桌酒。毕业那年星空也是这么的亮,全宿舍的兄弟都偷溜去校外喝酒了,趁着酒意带着兴奋传看明天要念的入警誓词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扑通,扑通,扑通,越来越缓慢的心跳像是沉进了深水。

        恍惚有人在一下一下用力按压胸腔,但那无济于事。

        回学校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清风拂面,明月花香。蔡麟停下脚步,他看见黑暗中延伸出无数条明光灿烂的大道,身后远处隐约有人在喊“警察哥哥警察哥哥”

        蔡麟回过头,十六岁的年小萍停下脚步,怀抱一束干瘪的花,穿一条白色轻纱似的裙子,仰起脸好奇地看他。

        “你迷路了吗,警察哥哥”

        原来你也在这里啊,蔡麟模模糊糊地想,你过得好吗

        他心中变得非常平静,既舒缓又满足。但虚空中不知何种力量迎面而来,就像透明罩子一样盖住了他的下半边脸,让他望着她,微笑却说不出话。

        “呼吸面罩按住别松”“担架平抬平抬”“注意单向阀”

        年小萍眼睛弯成月牙,眸子里闪着光,从黑暗中向他伸出透明的小手。

        “你迷路啦,”她笑着说,“我来送你回家。”

        蔡麟也笑起来,用力点点头。一大一小就这么牵着手,沿着那无数条路中的某一条,走向星辰般绚烂微渺的远方。

        咚

        步重华咬牙向后一肘,重重砸在向淼胸骨上,身后浑浊水泡里顿时涌出一股鲜血。向淼被砸得整个人向后一仰,但手却丝毫没有放松,仍然从身后死死抱着他,不断向深水下沉。

        步重华脑海空白,眼前发黑,缺氧造成的剧痛绞紧肺部,绞得一口气顶在咽喉,张嘴就要喷出来,但他紧紧咬着牙。

        这口气不能松,否则内外气压急速失衡,水会从气管直接倒灌进肺,转瞬间就彻底完了。

        蔡麟在岸上怎么样了支队增援已经赶到了吗吴雩有没有跟他们一起来

        如果如果我出什么事,吴雩会怎么样

        步重华仰起头,绝境中生出的孤狠让他再度剧烈挣扎起来,这次幅度前所未有猛烈,坚硬的手肘关节几次砸在向淼面门、唇鼻上,眼球与骨骼挤压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细响。就在那一波比一波更强劲疯狂的扭打中,杀手终于撑不住了,一张口喷出连串血红色的气泡,禁锢的手也不自觉一软

        可能是神灵附体才让步重华没有错失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脱桎梏,顶着水压狠命踹上向淼头顶,借力向上一蹿

        得救了

        喜悦尚未落到实处,下一刻,更深的恐怖自下而上席卷了步重华全身周围水流向上,但他的身体却浮不上去,左脚被向淼缠住了。

        氧气在那一刻到达极限,步重华牙关一松,最后那口气喷薄而出,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就在这时,头顶水面隐约闪现出手电光,旋即迅速逼近,光束映亮河底。

        是严峫

        水声咕噜作响,严峫与步重华擦身而过,一头扎向深处,抡起手电就发狠冲向淼猛砸,咣咣咣

        其实是听不见声音的,但手电带动的河水震荡却一下猛于一下,每一下都迸发出更浓更重的血雾,向四面八方缓缓飘荡。步重华看不清底下发生了什么,就在这大雾般弥漫开来的血水中,他突然只觉脚下力道蓦然一松,刹那间眼前金星疯狂乱迸出来,整个人被水流轰然托起向上

        哗啦

        河面水花四溅,夜风裹着氧气扑面而至。步重华大口剧烈呼吸,肺泡血管涨到极致,鼻腔、喉管、耳朵里都渗出滚热的液体,一低头对水面喷出无数血星。

        他视线非常模糊,耳朵里也听不清楚,朦胧中只看见河岸边警灯闪烁,好多人大喊大叫着狂奔而来,但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喊什么

        步重华精疲力尽向后望去,河面上平静无波,空空如也。

        “严峫”他喘息着嘶哑道,“严峫”

        没有人回答。

        “严峫哥哥你在哪”

        步重华瞳孔剧烈颤抖起来,仰头深吸一口气,咬死牙关再次一头扎进了深水

        远处扑通扑通,好几个人同时扑进河里,但步重华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向河底急速泅游,每一次划水都像是无数刀片擦刮神经肌肉,更深处终于隐约闪现出一丝手电光。

        在那

        步重华已经到了极限,凭感觉扑过去抓住静静悬浮在水里的严峫,双手从身后腋下捞着他,差不多快失去知觉的双脚机械踩水向上。很快只见河面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终于在氧气再次耗尽之前他托着严峫冒出水面,瞬间好几个人同时游上来抓住了他俩。

        “在这找到了”“快叫急救”

        步重华被几个人从下托着、从上拉着,七手八脚拽上岸,连催吐都顾不上,踉踉跄跄扑过去一看,只见严峫平躺在地,双眼紧闭气息全无,额角不知什么时候赫然多了一块鲜血淋漓的撞伤

        下一刻他被林炡冲上来一把推开,对着严峫胸腔就急速狠命往下按。他手法熟练程度超乎想象,仅仅几下按压后严峫“噗”地喷出来,紧接着便急促呛咳起来,断断续续呛出一滩水,粗喘着恢复了神智。

        步重华那口气这才出去,差点倒在地上,被人赶紧扶住了。

        “蔡蔡麟呢”他沙哑地挤出几个字。

        林炡汗流浃背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送送送去急救了。我,我cr不换手竟然能做这么久,我真是个极品奶妈”

        步重华笑起来,仰头望着夜空,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再来辆急救车”“救回来了救回来了”“通知搜救组,快”

        一阵连着一阵的呼喊向四面八方扩散,顺着坚实的土地传进耳鼓。步重华闭上眼睛,数秒后突然睁开,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抓住旁边小警察,嘶哑地问“吴雩呢”

        同一时刻,工厂仓库。

        步话机里传出欢呼,连守在厂房大门前的小民警都猛地放松下来,各自长长出了口气。

        “这事儿简直了,可算是”一个实习警转过身,当场吓了一跳“哎呀你什么时候来的”

        几个人同时回头,只见刚才进厂房查看的那位姓吴的支队刑警站在那里,神情冷静面色苍白,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简单地点了点头“我出去办点事,这就走了,劳驾你们帮我跟步支队打声招呼。”

        “您、您上哪儿去啊”实习警满头雾水“待会支队领导就回来了,您不等等他们”

        吴雩已经抬起警戒线走了出去,打开牧马人车门,回头冲他们笑了下

        “等不了啦。”

        远处越来越近的车灯映在他眼底,闪动着柔和的微光。几个民警都不明所以地愣在那,只见牧马人启动、调头、车尾红灯亮起,与远处驶近的警车队擦过,渐渐消失在了荒野远处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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