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他亲了她片刻, 然后两人听见马蹄声,杨延宗旋即手一松将苏瓷放开,“锵”一声抽出佩剑, 那剑刃闪电般在其中一个北戎头目颈间伤口一抹!
他剑术极其高超, 这一下刚好在那伤口严丝合缝而过, 却并未多添半分,长剑当即鲜血滴滴答答,犹如那两个北戎人是才刚刚被他解决似的。
苏瓷十分机灵,眨眨眼睛,立马抽出匕首作攻击战斗姿态。
宦官特有的硬底厚靴沓沓沿着夯土阶梯直下,刚冲进地下室, 便见杨延宗苏瓷一前一后,鲜血滴答杀气凌厉, 刚刚解决了两个持刀的北戎头目。
“杨将军,杨将军, 请稍等!!欸~”
那身穿银蓝斗牛服的宦官见自己来迟一步, 十分遗憾, 不过他也知北戎人素来凶悍激斗中不好留下活口也是有的,诶了一声,倒没有责怪的意思。
“辛苦杨将军,辛苦诸位了,督司大人马上就到了!”
这个银蓝斗牛服太监是童继恩的心腹, 童继恩为防各王府弄鬼,特地将监察司分成若干个小队, 每个队伍都放有人的。不过这些人大多都不怎么能打, 这位银蓝斗牛服太监姓章, 就是随杨延宗一队的, 因杨延宗非常配合且磊落,这一路上两人处得还不错的。
方才激战的时候,章太监被护着在外围观战,一见战况渐渐明朗杀得差不多了,才匆匆被护着过来。
一见这情景,他虽遗憾,但也没说什么,赶紧吩咐左右搬动这两个北戎人尸首,他甚至亲自俯身去搜一下身,此时血和皮肤都还是热的。
然这么一搜,还真就搜到了东西!
一摸到那个羊皮囊,章太监精神一振,听身后杨延宗“咦”一声,他抬手止住,自己慢慢打开,一看,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神情是激动又严肃。
章太监亲自拿着那个羊皮囊,再回身反复搜索那两个北戎人,确定再无其他,这才作罢,但这也足够了!!
童继恩张伯骞坤国舅是一刻钟之后赶到的。
自杨延宗开始动手,就遣人往后方送信要援,这是目前唯一发现的银车,支援来得非常之快,一到就将剩下的北戎人全部绞杀了!
童继恩等人一到,早有章太监的遣的人在上面翘首等着,一行人当即脚下不停疾奔往镇东地下室!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
大约十数秒后,地下室传出一声暴怒厉喝!!
童继恩一接过那个羊皮囊展开一看,倏地抬眼,那双阴恻锐利的眸光似箭矢一般直射张伯骞,冷冷切齿:“张大将军,好一出贼喊捉贼啊!!!”
张伯骞又惊又怒,当场厉喝否认。
章太监冷笑出列一步:“我下至地下室时,杨将军杀死这两个北戎人才不过刚刚倒地,洒家第一个上前搜索,众目睽睽,人人亲眼所见,岂是你这狗贼可以抵赖的!!!”
张伯骞一时百口莫辩,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暴怒之下,一拔长剑险些当初斩杀了这个章太监!
童继恩厉喝:“你敢!!!”
坤国舅眼疾手快,一挥手,左右亲卫闪电跃上,及时架住张伯骞这暴怒一剑,他沉吟半晌,上前一步,看了看童继恩章太监,又看看张伯骞,蹙眉半晌,对张伯骞沉声道:“张将军,是与不是,还待日后细查。”
童继恩冷笑一声,太监大多心眼不宽,张伯骞失控之下意欲斩杀章太监的行为完全激怒了他,童继恩冷冷挑唇:“既有人证物证,张伯骞当号枷回京,此物与人我皆如实上呈,有什么话,你且到陛下驾前分辨去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金令,上书“如朕亲临”,监察司有越过一切地方军政施以查察检监暂处的权力,倘若受监处者暴力抗拒,必要时甚至能采取当场执法处决的措施。
反正权力很大,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童继恩不狠也坐不上这个位置,谁也不怀疑他敢采取必要手段。
这枚御赐金令一出,张伯骞当即噤声了,饶是他重重喘着粗气,一脸愤懑脸红脖子粗,也不得不哑炮了。
童继恩冷冷一笑,一挥手:“号枷,押起来,待此间事毕押解回京!”
两名如狼似虎的监察司护军立即上前,狠狠一踹张伯骞膝盖弯,这位之前还在杨延宗面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冷漠上司,“嘭”重重一声膝盖跪叩在地,被拷上镣铐。
张伯骞愤怒,挣动,咒骂着。
杨延宗杀光面前最后一个北戎人,慢慢抹干净剑刃血腥,收剑回鞘。
他出现在阶梯口的时候,正是张伯骞被套上镣铐那一刻,他撩了撩眼皮子,盯了背对着他虎落平阳还在挣动的张伯骞一眼,和恰好也抬起眼皮的坤国舅对视一眼。
两人表情毫无变化,这不经意对视一眼过后,随即淡淡移开。
……
这一出好戏结束之后,还有一出,这第二出甚至比第一出要精彩得多了。
杨延宗不着痕迹把消息送到世子季堰耳中的同时,还给季邺送了一份,不多,就几个字,“季堰发现一批失踪官银”。
他只是轻描淡写开了个头,后续的发展却极其精彩!
季邺手一松,取出指缝细笺,展开一看,登时心脏狂跳,他苦侯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难怪啊,难怪队伍行进的速度突然慢了,而季堰昨夜悄悄不见了影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季堰还是怕的,这可是涉嫌通敌叛国啊,可谓沾之则死!他心跳如擂鼓,热血上涌,反复在藏银地附近佯作追踪徘徊,但就是不敢上前。
可这可是足足一千五百万两的白银!有了它,他之后干什么都不会再缺银子了,再也不会因为平安州那边捉襟见肘了!
两日前,季堰带着人与七王府及监察司的一路跟着东北方向急追,这些北戎人非常狡猾,不是和坤氏约好要给出去的那笔,其他银子是必须运回北戎的,上船下水,多层疑兵疑阵,兵分足足十几路,这种情况下,后方追踪的队伍很难不发生分歧。
几度分歧以及与北戎人大战之后,现在季堰领的都是自己人了。
然后就在昨日,他无意间捡了个漏,原来七王府一支与之激战全军覆没的,都以为是诈胡,季瑛恨极急追而去了,但谁知原地那真的就是北戎银车!目前,大批的银子就藏在上泗岭的山坳里,隔壁就是灵水。
只要有船,轻而易举就能将这大笔的官银悄悄转移,然后沉入水中,日后风头过后再起,这比超级巨款就归了他了!
神不知鬼不觉。
季堰反复派出心腹哨探过,确定再无旁人!
这般大事,他连张东陵都没说,只除了早已出过钱给他养过私兵洗不清的史氏兄弟知情——倘若不是当时史氏兄弟就在,他也需要对方人手协助,连这兄弟俩他都不会透露。
季堰不可谓不谨慎,然而他忐忑一夜之后,终究还是起了贪婪之心。
富贵险中求——父王曾经教导他,该冒险时就得冒一冒险,否则上佳机会稍纵即逝,将来悔之晚矣!
他这般一想,心中随即一定!
此刻的季堰,是全然没想过,当年六王教导他时举的例子却是乌川这一事关六王府生死存亡的翻身仗!
篝火余烟袅袅,他垂眸忖度着此事成功几率,最后招来心腹亲卫顺敏及史氏兄弟,低声吩咐他们一个率人再度仔细探察附近动静及其他人马行踪,还有一个,备船!
不管是镇北侯府,抑或世子季堰本人,都有大商贾来投以及心腹亲自经营的商行,西北也有涉猎,要私下备船并不困难。
三人低声应是,坐了一会,起身佯装无事而去。
一切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而这一幕,不偏不倚正正落入季邺的眼中。
他已经得了杨延宗传书,他垂眸,他知道季堰在踌躇什么,也猜到他的最终选择是什么!
这就是他这位打出生起就拥有名分的嫡兄啊!他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了,在他眼里什么都该是他的,没经受过一点挫折,这样一个人,现在有那么一个巨大得甚至他亲爹六王都要为之侧目的好处就在眼前,他怎么可能最终忍住不去伸手?!
如果他忍住了,他就不是季堰了。
如果真那么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当初季堰也不会把他和杨延宗的关系处理成这样了。
难怪杨延宗敢设这么一个套套他。
季邺笑了笑,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人群行至小溪边,张东陵也在洗漱。
季邺低头掬水,低声说了几句。
张东陵犹豫了一下:“七公子,真的要这么做吗?”
通敌叛国可不是一个小罪名,一旦套到季堰身上会很可能将整个六王府拖下泥沼的,万一六王府因此最终事败……
季邺一抹脸上的水,抬眼盯着小溪对岸尽头的杨林,“嗯。”
不轻不重,却毫不迟疑。
倘若季堰不下去,六王府哪怕最后夺得胜利又与他有何相干?难道他所求就是一辈子在季堰脚下摇尾乞求施舍,毫无尊严活着吗?
那不如不活!
况且,他相信,六王府不会那么容易倒的。
而杨延宗也身在六王府这艘大船上,想必六王府倒台是肯定不在他计划内的。
“去吧,”季邺知道张东陵还想说什么,他想说事发后季堰必定猜到有内鬼,进而猜测他,季堰知道了,也就是六王知道了,但季邺义无反顾,对比起搞死季堰,“这些风险都是值得冒的。”
“好。”
既然这样,张东陵就不再说话,涑口后旋即离开。
季邺蹲着洗漱完毕,招来心腹,又耳语一番。
双管齐下,确保关键时刻,万无一失!
季邺长长吐出胸臆一口浊气,背对人群,目光凌厉,卧薪尝胆二十三载,今日终于一报母仇,终于一尝所愿!
他要让季堰母子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哼!
季邺收敛目中厉色,旋即转身快步离去。
……
当夜,偏僻的大西山与支脉交汇的野鹿坳里,灵水一侧,无声驶来十数艘乌蓬沙船,沙船迅速靠岸,将眼睛蒙着一层微微透光黑纱的力工驱赶上岸,然后有人引着他们去推车抬箱,箱子抬到船舷,旋即打开倾倒,有人铲着河沙不停将起混合覆盖。
一船又一船,力工吃力干着,但他们不知道,这趟差事完了以后,等待他们的即将是必死的命运!
“快点,都给我快点!”
顺敏压低声音催促,快天亮了,他侧头对季堰道:“世子,您先回去吧。”
季堰昨夜下半夜来的,如今进度还好堪堪赶得上,沉船和扫尾都交给顺敏,他对史世乾点了点头,后者一跃跳下船。
一千五百万两白银全部装船完毕,而银箱就地沉入河底,正当沙船即将起锚,季堰领着史世乾正要转身离去之际。
忽闻远处一阵马蹄声骤起!!
又疾又急,呈一字拉开式绕山坳直冲河岸方向而来!紧接着一声呼哨,本来有些不确定的快马瞬间锁定目标,直奔季堰等人的方向!!
在听见马蹄声一刻,所有人,除了力工,瞬间慌了,季堰心脏狂跳,一瞬间生出无数想法,可惜都晚了!
虔王及一名身穿银蓝斗牛服的监察太监已冲过山坳,呼啦啦被包围了。
虔王也有些惊讶,清隽淡雅的面庞露出几分异色,竟是六王世子。
但同时,他也借着淡淡朦胧晨光,看着堆叠在岸边的箱子以及沙船上隐约露出的银色,有些失望,不再说话。
监察太监手一挥,身后夤夜赶至的那两支人马饿虎扑羊般冲了上去。
……
带着微微荒凉的大西北野外,熊熊篝火边上,目送童继恩坤国舅闻讯后吃惊火速上马率人离去的背影,杨延宗勾了勾唇角。
看来,事成了。
他也该动身了。
季邺猜得一点都不错,他的目标是干掉季堰和张伯骞,给老皇帝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却并不打算让整个六王府遭遇覆灭之险。
还远不到那个时候。
他如今正逐渐独立,但到底时日还短,火候远不够。
所以世子要死,六王府却不能倒,他必须将事情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其他王府拖下水了。
势力多了,斡旋的力量就大了,老皇帝打击目标随即扩大分散,六王府牺牲一人站稳脚跟的可能性随之大增。
杨延宗瞥一眼不远处押运银车的监察护军及本地州军,他抚着苏瓷的脸,“我得出去一趟。”
苏瓷惊讶:“去哪?”不是说不必掺和季堰那事吗,她转念一想,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你去找……”
“季元昊。”
另外更重要一个方面,贪狼死尽,屠刀何用?
连坤国舅都被迫着不得不给北戎人送消息,那老皇帝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而季元昊看着光鲜,但处境并不比他好。
想必倘若有机会,对方也必然希望能摆脱四王府而不倒的,动起来,才有机会。
详细的杨延宗就不说了,“我大概明日夜里才归。” 他抚着苏瓷的脸颊,问她:“你有没有信心瞒住我的离开?”
这个女孩有着星星一样璀璨的眼睛,弯了弯,打了响指,“有!”
她还从腰间小挎包掏了一个东西塞给他,“我想,你需要这个。”
她眨眨眼睛,俏皮又聪明。
不用杨延宗开口,他摊开手心一看,正是装有青霉素的小瓷瓶。
杨延宗笑了起来,盯着她勾唇半晌,他站起身,招来阿康,“我不在,听夫人的!”
他深深看了坐在地上的苏瓷一眼,快步转身,很快没入黑暗。
……
杨延宗率人悄悄离去。
当夜,他就找到了季元昊。
这两人一站一立,风呼呼刮过胡杨林,干燥带着尘土的味道的空气,似曾相识,就像两人曾经同征北戎时嗅到过的一样。
“贵客,稀客啊。”
季元昊笑了笑,缓步往前踱步,风呼啸而过,卷起两人衣袍下摆,猎猎而飞。
他心念一动,隐有所察,季元昊上半夜已经接到季堰的消息了,只面上却一点都没透出来,“杨大郎夤夜到访,有何贵干啊?”
他笑笑:“西南和西北可都是你的老地盘啊!”
杨延宗在这里经营了多少年,暗线该发展了不少吧,这季堰也是胆子够大。
杨延宗淡淡道:“生来无挫折而应有尽有的人,胆子总是要大一些的。”
这点季元昊是真心赞同的,“确实。”
譬如季霖,就敢追到北戎边界去了,而他反而顾虑重重,没必要冒这个险。
“这一趟来,徒劳无功啊。”
季元昊笑笑叹了声,四王府白忙活一场了,人生路不熟,他并不看好季霖能成功截下银车。
杨延宗笑了笑:“未能截下银车,不代表白来一趟,所谓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他侧头挑眉:“伯臣以为是否?”
“哦?”季元昊饶有兴致,挑眉:“愿闻其详。”
两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相同的东西。
杨延宗不再废话:“四王府太稳了,”四平八稳,四王能耐比之六王还要更胜一筹,他直言:“这对伯臣兄而言,恐怕并未好事啊。”
伯臣,伯臣,好一个伯臣,这是昔年四王给季元昊取的字。
他杨延宗贪狼死尽,屠刀无用。
而他季元昊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旦再不适手,弃如敝履就是他的下场,季元昊又岂愿意一辈子甘于这样的命运?
今日就是个好机会。
而老皇帝年纪也很大了,有他坐镇的相对稳定的局势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季元昊应该也不愿再等。
对方在寻找契机。
而这就是个机会!
季元昊笑了下,杨延宗这人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没错,他这些年间确实攒了不少四王府的把柄和空子,只要他立马操作,要将四王府卷进这场沉银通敌的变故并不难。
甚至七王府都能波及。
季元昊也不说废话,他抬眸盯了杨延宗一眼,挑眉:“我要一个东西。”
杨延宗笑了下,一扬手,将一个东西抛过去。
他道:“内子有言,此物无法量产,你内部之用,要多少管够。”
季元昊哈哈大笑:“好!”
够爽快,够意思!
两人抬手,重重一击掌,达成协议。
季元昊抛抛手上的小瓷瓶,最后道:“你有一个好妻子。”
杨延宗翻身上马,闻言回首:“那是。”
他淡淡说罢,一扬鞭,四蹄捆绑枯草的膘马一跃飚出,沓沓闷响,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山丘尽头。
……
杨延宗自然知道他有一个好妻子。
快马撒开四蹄,疾奔百里回到广阴山附近,循着痕迹寻去,他打了声呼哨。
前方忽响起沓沓马蹄,一匹灰白骏马,一个玲珑娇俏的墨绿色身影跨于白马之上,一见了他,哈哈大笑,用力挥手。
两马并驾疾奔,杨延宗速度不减,把她一捞抱到自己的马背上。
苏瓷惊呼一声,又刺激笑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两人共乘一马,御风而驰。
都不必多说,杨延宗出马,苏瓷并不怀疑结果,而她这边经历过护军打招呼,坤国舅童继恩召唤,各种关卡,苏瓷伪装斡旋最后当机立断让阿康联系冯铁雄,伪装北戎人反截银车,瞬间将所有视线都转移了。
足足一整天时间,一点都没露馅。
杨延宗将后背托付给她,而她果然一点都没让他失望。
暮色四合,灰黄苍茫的西北大地,风飒飒而豪迈,杨延宗御风快马,他听着苏瓷吱吱喳喳的邀功,她时不时着重自褒一番,一分功劳起码照两分夸,杨延宗翘唇听着,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她要奖励。
这就是了。
苏瓷哇一声,瞪眼捂脸,“不是吧,这么小气!”好歹是个大佬啊。
杨延宗凉凉:“跟你学的。”
风掠过,肆意又畅快,他勾唇目视前方,这是他的妻子,他的伴侣。
这一刻,他由衷认为,当初压下那点不满,坚持婚约,是最无比正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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