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c市一到十月雨水变得很充沛。

        周末连着两天强降雨，等周一上学时，这阵雨还没消停，天气也骤然转冷。

        操场积着大片的水洼，升旗仪式自然是没法进行，所有人待在班上早自习。

        班主任邓耀兴在门口讲电话，教室里大家抓着这为数不多的时机疯狂补作业。

        “阿秋——”

        秦决打着游戏，耳边突然响起这样一声，小小的，像小奶猫一样的打喷嚏声音。

        他偏头看去。

        小姑娘眸子雾蒙蒙的，鼻尖泛着点儿红，微不可察地耸了两下，过了几秒，又一个喷嚏酝酿出来。

        这次她拿了手帕纸捂在鼻子和嘴巴上，打出来时声音闷闷的，更小了。

        “感冒了？”

        颜灵从书包里抽出数学老师给的那本竞赛题，刚要写，身侧传来一声询问。

        她怔了下，脑袋转过去看秦决，点了点头：“嗯。”

        声音带着鼻音，有点哑，听起来翁翁的。

        秦决眉头皱了皱。

        颜灵见状，以为他是怕被她传染了，小声解释道：“我是昨天晚上受凉了才引起的感冒，不是病毒性感冒，传染性不强的。”

        说完，手拉着座椅往靠墙边的方向挪了挪，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隔了一个手臂那么长的距离。

        秦决：“……”

        教室后门被推开，刚去上完厕所的一男生进来，边走边低头拿着手机打游戏。

        那门被他随手一带，根本没关进，几乎是立刻又被风给吹开了。

        颜灵正在草稿纸上演算，突然感觉风吹在脖子上，有些冷，一下没忍住：“阿秋，阿秋——”

        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她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更上了些，风从外面的走廊灌进来，还是冷。

        颜灵想去关个门。

        刚起身，坐在旁边的少年腿懒洋洋地一伸，拦住那男生的去路。

        “门去关紧了，冷。”他微沉的声线里有不悦的情绪。

        大佬都发话了，那男生哪儿敢再耽搁，边说着不好意思边跑过去重新关上门。

        颜灵又坐了下来。

        早自习的下课铃响起，叶晓晓从前面的座位跑过来找她。

        “灵灵你还好吧？”她担心地问。

        “还好的。”颜灵软声道。

        叶晓晓脸上满是自责：“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昨晚奶茶不小心洒到床上过去和你挤一起，还抢被子，你就不会受凉感冒了。”

        她睡觉习惯不是很好，喜欢抢被子，早上醒来时发现大半的被子都被自己卷到身上了。

        “对不起啊灵灵。”她语气自责地道歉。

        “没事。”颜灵摇头，冲她温柔地笑笑，脸上丝毫不见责怪。

        叶晓晓越发不好意思，看见她桌上空着的粉色水杯，拿起来道：“我记得你要吃药的，我帮你去接水啊。”

        她风风火火跑到教室后面墙角的饮水机那儿，接了满满一杯温热的水。

        “灵灵给！”

        “谢谢。”颜灵眼角轻弯了下。

        叶晓晓还想和颜灵说什么，低头就看见秦决有几分冷的表情。

        少年五官生得硬朗，下颚轮廓深刻而锋利，帅是帅的，但也容易显得凶，特别是此刻沉着脸时。

        叶晓晓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了这尊神，想了想，只能猜到是不是自己在这儿叽里咕噜说话吵到了他。

        她潜意识里就对秦决就有些怕：“灵灵我先回座位了，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和我说，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

        “好。”她笑着，软声应。

        颜灵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新的，还没拆封的感冒药，看了会儿说明书，指尖抠出几颗绿色的小胶囊。

        端起水杯，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几口咽下去，她将药和折好的说明书放进纸盒。

        然后拿起笔，继续刚才被打断思路的那道题。

        秦决耳边响着笔尖在纸上的沙沙摩擦声，还有她鼻子堵着，所以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呼吸声。

        莫名有点不爽。

        小姑娘怎么这么好说话，让一起睡就一起睡。

        还被抢了被子去。

        1点50，午自习结束的铃声丁零零的，在安静的教学楼里响起。

        颜灵从午睡中醒来，她眼皮慢腾腾的，有些费劲地睁开。

        抬头往黑板上看去，最右边那一栏写着今天的课程表。

        下午第一节是音乐课。

        在别的很多学校，音乐课这样的副科要么被语数外给占了，要么上课时也是音乐老师在讲台上唱独角戏，底下同学忙着写作业。

        崇华则不同，这边很注重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音乐课的老师就有三位，分别是教钢琴，小提琴，还有古筝的。

        学生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到不同的小教室去上课。

        同学们陆续从座位上起来，结伴去另一栋楼上音乐课。

        颜灵也想站起来，无奈脑袋实在晕，身上也没什么力气，感觉像是感冒加重了。

        “晓晓，音乐课你帮我和老师请个假吧，我有点不舒服。”她对朝自己走来的叶晓晓说。

        声音透着虚弱，软绵绵的。

        叶晓晓一听，哎呀一声，紧张道：“我陪你去校医室看看吧。”

        “不用了，我趴着休息会儿就好。”颜灵轻轻摇了摇头，“第二节数学要讲新的内容，我想上完课再去。”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叶晓晓也看出颜灵是什么性格了，性格软软的，特别好说话，但有些事上又有自己的坚持。

        她伸手去摸了摸颜灵的额头，没感觉到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你在教室好好休息会儿，我先去上课了。”

        等叶晓晓也离开后，教室里就只剩下颜灵一人了，窗户雨声淅淅沥沥的，有些冷。

        她枕在胳膊上，腿上盖着个小毯子，没一会儿又昏沉沉地睡去。

        钢琴室里，音乐老师在讲解《卡农》初学者的指法。

        秦决坐最后一排，长腿懒洋洋地交叠，指骨捏着手机打游戏，细窄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

        一整个午自习他都在体育馆打篮球，这会儿就有些困了，打游戏也打得漫不经心，兴致缺缺的。

        “报告——”教室门口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快进来吧。”

        “老师，颜灵她生病了，不能来上课，让我给她请个假。”

        散漫的意识在听到这名字的一瞬间归拢，秦决抬眼，看见进来的是叶晓晓。

        就那个总和颜灵玩一块儿的那女生。

        “我先给大家示范一遍。”音乐老师端正地坐在钢琴前，卡农的旋律舒缓又温柔。

        “决哥快快快来！对面兰陵王来抓我了！！”周益压着声音焦急道。

        半天无人应。

        周益果不其然被对方抓死了，想向秦决投去一个怨念的小眼神，结果一扭头就发现后面座位空空如也。

        “诶？决哥人呢？”他胳膊肘一捅身旁的方一驰，困惑问。

        方一驰手抖了抖，一个技能放空了，要不是还上着课，他肯定得捶周益几拳。

        回头一看，他也疑惑了：“是啊人呢？”

        想了想估摸道：“上厕所去了吧。”

        雨还在下，天幕阴沉沉的，秦决没有撑伞，但他跑得快，从艺术楼到教学楼，身上没怎么打湿，就头发湿润了点。

        又一口气跑上五楼。

        站到教室门口，他手撑着膝盖，喘了几下，等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些许，才推开那扇门。

        教室空荡荡的，特别安静，他一眼就看见枕在卡通抱枕上，还在睡的小脑袋。

        腿上盖着一块珊瑚绒毯子，快要滑落掉在地上。

        秦决在她脚边蹲下，扯着毯子的边角，动作又轻又小心地给她重新盖好了。

        刚要直起身，耳边响起一声抽噎，极细微的，像是受了伤的小奶猫发出的呜咽。

        可怜得让人心疼

        几缕乌黑的碎发搭在她潮红的脸颊，他伸手轻轻拨开，下一秒便看见了她泛着红的眼角。

        泪珠子无声地簌簌滚落，卷翘的眼睫被打湿，轻轻颤抖着，每一下都让他心脏似被捏住一样生疼。

        “妈妈。”

        她发出一声模糊的梦呓。

        秦决不知道她做梦梦到了什么，但总归是让她痛苦难受的事。

        他指腹碰上她的眼角，感受到一点温热潮湿的触感。

        “灵灵不哭啊。”

        他第一次安慰人，生涩又笨拙地开口，声音和语气却都温柔到了极致，像哄小孩子一般。

        指腹轻而小心的，一遍遍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一声果真起了作用，睡梦中的小姑娘渐渐止住了哭泣。

        快下课的时候，颜灵醒了过来，整个人沉浸在梦里悲伤的情绪了，又趴着缓了会儿，才稍稍好受些。

        睫毛湿漉漉的，眼眶有几分酸涩，脸颊上也有泪痕残留的感觉，不太舒服。

        教室里多了个人，是秦决。

        颜灵并不意外音乐课还没下课，他怎么就回来了，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课上到一半想回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只是觉得难为情，想到自己睡着睡着还哭起来的样子被他瞧见了，脸颊就微微发烫。

        她头低着，在桌洞翻找，一包手帕纸掉在地上，正是她要找的。

        在颜灵弯下身去捡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替她捡了起来。

        那包粉色的，小兔子图案的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谢。”颜灵不好意思用自己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见他，不太礼貌地低着脑袋道。

        趁着其他同学还没回来，她去厕所洗了把脸。

        颜灵坚持到二三两节数学课上完，才背起收拾好的书包去了校医院。

        医生给她挂了瓶吊水，温柔道：“点滴挂完大概要两个小时，到时候按一下手边的按铃，我就会过来给你拔针了。”

        “我记得了，谢谢医生姐姐。”

        左手扎着针管，挂着的药水袋“滴答滴答——”，顺着透明的细胶管缓慢的注入身体，她嘴巴里泛起些微的苦涩感。

        颜灵右手伸进书包里侧的口袋，摸出一颗小小的旺仔牛奶糖。

        费劲巴拉了半天，终于用一只手艰难地撕开包装纸，她含在嘴巴里，奶糖一点点融化，覆过了原本的苦涩。

        窗户外种着几颗芭蕉，绿油油的叶子边缘发卷，泛出一点儿枯黄，雨打上去，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

        颜灵扭头看着窗外，意识恍惚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在教室睡着时，似乎有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还用很温柔的声音喊着她的小名。

        可她醒来时，教室里只有秦决，安慰她的人会是他吗？

        想想觉得不太可能。

        所以，应该还是她睡迷糊时产生的幻觉吧？

        正想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

        她视线里出现一双少年修长笔直的腿，运动鞋，黑色的校裤。

        颜灵心底深处漾起一点小小的，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欢喜，等抬起头时，却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来的人是季淮予。

        他拎着个白色塑料袋，看向她，笑了下道：“我给你带了碗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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