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网咖名叫仙踪，是近两年新开的，无论是设备还是环境在c市都是顶尖。

        五十平米的超大包间，上万块的电竞专用座椅，高端显卡和机械键盘，还有柔软舒适的大床和淋浴间。

        当然了，价格也不便宜，一晚上的消费两千多，酒水饮食什么的还要另付。

        来这儿自然是秦决买单，周益和方一驰家境虽然也不错，但远远没到秦决这么壕的地步，刷十几万充值眼都不眨一下。

        秦决早就是这里的至尊会员，一踏网咖的大门进就有穿着制服的服务生殷勤迎接，被领着进了包间。

        周益和方一驰两人进了包间门，飞快奔向电竞椅，如葛大爷似的往椅子上一瘫，爱不释手地摸摸限量款的键盘。

        “呜呜呜呜这哪儿是网咖啊！这就是天堂！”

        服务员开了三台电脑，恭恭敬敬地看向秦决：“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秦决走到椅子前坐下，言简意赅：“拿点吃的喝的过来。”

        “好，半个小时之后为您送到。”服务员退了出去。

        游戏加载成功，包间内很快响起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劈里啪啦的，还夹杂着周一驰和方程赢了之后得瑟兮兮的几声嘲讽。

        秦决一言不发，表情漠然地一个接一个放大招，把对面杀得丢盔弃甲。

        又是一波团战胜利，对方大水晶被推爆，刚巧这时门推开，两名服务生端着餐盘进来。

        “三位请慢用。”

        周益和方一驰在学校食堂也都没怎么吃，肚子早就饿了，再加上赢了游戏心情爽到飞起，几口就消灭一片披萨，一边吃还一边复盘刚才自己有哪些精彩操作。

        秦决用叉子戳着吃了几块切好的牛排，茶几上手机震动，亮着的屏幕显出非常疏远的三个字备注。

        ——秦沛文。

        周益听到声音，停下叭叭叭的嘴，扭过脑袋看一眼茶几上的手机：“决哥你手机在响诶，秦沛文是谁？和你一个姓的，好巧哦。”

        感慨完，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的秦氏董事长叫什么，“啊”了声：“这人是决哥你爸吧？”

        “啊啊啊啊不好意思！”

        方一驰给了他一个无语加看傻子的眼神。

        秦决拿起手机，走出包间。

        走出一段距离，他半靠在墙上，对面不远是网咖的休闲区，有打台球的，还有玩飞镖的。

        一片嬉笑热闹的氛围。

        秦决微垂下眼，手机的震感传至手心，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下，电话接通。

        他懒洋洋地“喂”了声，连一声爸都没有喊。

        电话那头，秦沛文还挺高兴的，这次这么容易就接通，不用他再接二连三地拨过去了。

        “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臭小子，怎么跟你爸说话的。”秦煜沛文佯斥了一句，也怕他真就一言不合挂断了，赶紧说起了正事：“你几个月没回来，这个星期天我过生日，你做儿子的好歹回来一趟，让我见一面，咱们一家三口吃个团圆饭啊。”

        秦决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家三口”这个词时，轻嗤了声，嘲讽不加掩饰：“我回去干什么，让那个女人扇我巴掌，骂我烧死了她儿子吗？”

        哪怕隔了两年多，再被他提及于大火中丧生的小儿子，秦沛文心中仍悲痛不已，一时无言，只重重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半晌，他情绪稍稍缓和，声音哑了几分：“那件事是意外，谁都不想发生的，婉茵她是当时打击过大，崩溃之下才会对你说出那样的话。”

        秦决懒得和他掰扯，反正说也说不清楚：“行了，我要挂了，你星期天和你那位好好过生日吧，我不会回去的。”

        他回到包间。

        周益和方一驰听到门开的动静，两人齐齐回头，不约而同地用小心翼翼的眼神观察秦决的脸色。

        他们对他家里的事不是特别清楚，但也知道秦决和他爸他妈的关系都很不好。

        说是恶劣也不为过。

        少年眉眼慵懒，和往常无异，两人观察了十几秒，也没察觉出个什么。

        “那个啥，决哥……咱们还打游戏吗？”周益斟酌着，小心开口问。

        “打啊。”秦决长腿一跨，大剌剌坐上电竞椅：“你们吃完就过来。”

        “来了来了。”

        “马上。”

        周益往嘴里塞了片披萨，方一驰几筷子扒完小半碗饭，咽都没完全咽下去就跑到各自电脑前坐下。

        连着打了好几局。

        凌晨两点多，方一驰困得眼皮都睁不开，率先去一旁的床上睡了。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周益也实在支撑不住，才打完一个哈欠，又一个哈欠酝酿出来：“决哥我去睡了，再熬下去我怕是要猝死。”

        包间里两张双人大床。

        方一驰四仰八叉的姿势呼呼大睡，周益把人往里推了推，爬上床，从他手里抢过半拉被子盖好。

        “决哥你也早点睡，游戏嘛，明天再打，别把身体熬坏了。”他劝完闭上眼睛。

        三秒钟不到，便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夜色愈深。

        没了他们两个打游戏时叽叽喳喳的说话，包间里一下子安静许多，指尖敲击在键盘上，一声声的，格外清楚。

        秦决打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拿了包烟去阳台。

        金属打火机咔哒一声，一簇火噌的窜出，夜里起了风，街对面的银杏树被吹得飘落了几片叶子。

        他手半拢着，很快，两指之间亮起猩红的一点光。

        他想起大火烧将别墅烧起来那天，谢婉茵那双哭红发肿的眼睛，看他时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分明是怨恨至极。

        早晨七点，太阳光从窗帘的空隙照进来。

        方一驰顶着个鸡窝头，揉着眼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见到还坐在电竞椅前啪啪啪敲着键盘的人，整个人都惊了——

        “决哥你不会一晚上没睡，一直打游戏打到现在吧？！”

        这一嗓子直接嚎醒了周益，他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还没睡的秦决，也吃了一惊。

        “决哥你这夜熬得也太久了，别再熬了，不然真的对身体特不好。”他好心劝道。

        秦决“嗯”了声，嗓音低哑：“你们走了我就睡。”

        方一驰和周益昨晚逃了晚自习，今天的课是不敢再翘了，不然得被他们老爸老妈连环夺命call。

        洗漱完就麻溜地穿好校服去学校了。

        秦决去浴室冲了个澡。

        水珠顺着少年锋利的下颚滴下，他下半身裹了个浴巾，走到窗边将窗户严丝合缝地拉上。

        包间黑漆漆的，一点儿光亮都无。

        他躺到床上，熬了一晚上，入睡得很快，可梦境不受意识控制，那些零碎的，不愿想起的过去再次一一浮现。

        他走丢的那天，是个太阳晴朗的好天气，林婉茵和保姆一起带着他去动物园玩。

        看完了老虎，保姆肚子疼去上厕所，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开过来，男人下车，径直朝他走来。

        年纪尚小的他不清楚即将要发生什么，面对陌生，笑得一脸奸邪的中年男人，心里本能恐慌，他紧紧抓着林婉茵的手。

        他当时并不知道亲生母亲另有其人，从小一直当林婉茵是自己的妈妈。

        林婉茵已经显怀，一身浅蓝色孕妇装，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甩开他。

        这个从他从会开口说话就喊妈妈的女人，收起了平时伪装出的柔和亲切，用最真实的表情，满眼冷漠甚至是仇恨地看着他。

        她对那男人说：“我一分钱不要，你只管把他卖远得远远的。”

        再醒来时，窗帘拉着，包间里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时间。

        秦决捞起手机，侧边按了下，屏幕显出时间，十六点五十。

        看来这一觉他睡得还挺长的。

        包间里有内线座机，直接拨到服务台，他叫了餐。等着的时候，床上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秦决接了。

        班主任生气不满的声音传出来：“秦决你怎么回事啊？才遵守校纪校规没两天又开始逃课了，你这个晚自习必须回来啊，不然我……”

        没等班主任训斥完，秦决懒散地打断：“知道了，会回去的，挂了啊。”

        “诶你——！”

        手机被他随手扔到床上，过了几分钟，服务员敲门进来送吃的，他吃完，叫了辆车去学校。

        到学校时，天已黄昏。铃声打响，广播里放起了梁祝悠扬的旋律，晚霞染红了花坛里香樟树的叶子。

        这会儿是吃饭的点，学生们三五成群的从教学楼鱼贯而出。

        上楼梯时，迎面下来的同学见到他，纷纷自动让开一条路，他挺畅通地上到了五楼。

        转身进班。

        “我好啦。”叶晓晓从厕所甩着手上的水珠出来，手在颜灵眼前晃了晃：“灵灵你看什么呢？”

        颜灵慢半拍地收回视线：“没什么。”

        “走吧，我们出去吃晚饭。”她挽上叶晓晓的手。

        两人在学校外面吃了辣酱年糕，经过一家甜品店，颜灵走进去，在玻璃橱窗看了一圈，没见到自己想要的。

        “请问舒芙蕾是没有了吗？”她问店员。

        她之前在这里买过一个的，味道很好。

        “不好意思啊。”店员露出个抱歉的表情，“上午做的都卖完了，现在正在烤箱里烤着，大概要十多分钟，你看你等得及吗？”

        颜灵拿出手机看了看，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二十多分钟。

        她转头对叶晓晓道：“晓晓你先回去吧，等会儿晚自习要默写的那篇文言文你不是还差一段没背完吗。”

        叶晓晓想起语文老师那张灭绝师太的脸，之前默写不好的都在课堂上被她好一顿训。

        “行，那我先回去啦。”她又叮嘱：“你也小心别迟到了。”

        等了快一刻钟，舒芙蕾才从烤箱里端出来，被店员用一个小纸盒装好。递给颜灵。

        颜灵拎着，赶紧往学校走，一口气上五楼都不敢停下歇几秒，赶在铃声响起时进了教室。

        “让、让一下……”她气喘吁吁地说。

        秦决边打游戏边从座位站起来，颜灵赶忙进去，语文老师刚巧这时进了教室：“大家把练习本拿出来，默写上节课学的劝学。”

        颜灵把蛋糕先放到一边，连忙在抽屉里翻出本子，握着笔，从“君子曰：学不可以已”开始默。

        气都还没喘匀。

        秦决侧眸往她那儿看一眼，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额头前的刘海有些连乱，沁出亮莹莹的汗珠。

        握着笔的手却一刻不停地默写，眉眼认真，笔尖在纸上摩擦，沙沙声中夹杂着一下又一下，微乱的喘息。

        已经入秋的天气，秦决突然觉得有点热，又烦躁地扯了扯衣领。

        语文老师给了一刻钟默写劝学这篇文言文，时间到了，她让每组的第一个同学从前往后收。

        颜灵交了练习本，拎起桌角装舒芙蕾的那个小纸盒子，放到秦决的桌上。

        秦决莫名地抬起眼，对上小姑娘清澈的眸子，她笑了下，小声道：“这个给你。”

        又解释：“之前黑板报我们班拿了奖，小组每个同学都奖励了一本书，我拿到的是小王子。”

        她说着，从桌洞里抽出一本书给他看，他低头，看见深蓝色的封面上画着一只卡通的狐狸和小男孩。

        “可是黑板报上的那个嫦娥是你画的呀，这本书本来该奖励给你，但我想着你可能不喜欢看书，就去给你买了一个舒芙蕾。”

        颜灵感觉他和自己的口味还是挺相近的。

        她带早餐给他买自己喜欢的红豆糯米糍，他说好吃；上次给他大白兔奶糖，他也接受了。

        那她喜欢吃这家的舒芙蕾，他应该也会觉得好吃吧。

        秦决想起刚才，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手里就拎着这个小盒子。

        “就为了给我买这个你才差点迟到？”他扬了扬眉。

        “对啊，我等了十几分钟才做出来。”她实话实说。

        语文老师收完了默写的练习本，打开投影仪，幕布上显出新的一课的知识点：“安静！我们开始上课了！”

        颜灵转回头翻开语文书，坐姿端正，手里握着支笔，随时准备着做笔记。

        秦决盯着眼前方形的，精致小巧的蛋糕纸盒，心情有些好。

        他翘起唇角，拿手机给周益发了条消息。

        隔着大半个教室，周益脑袋快埋桌洞里了，一局游戏正打得如火如荼，手机屏幕最上方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决哥】：我们食堂奶茶多少钱一杯。

        周益：“？”

        周益一头雾水，还是回复：十块钱吧。

        过了几秒，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决哥】：学校门口的蛋糕店，舒芙蕾多少钱一个？

        周益光顾过这家店，还记得。

        【周益】：三十多块吧。

        秦决看着手机里的两条微信，唇角翘了翘。

        教室另一边，周益等啊等，微信里都再没有动静了。

        他更茫然了。

        不是？！

        就他们决哥一晚上消费十几万眼都不眨一下的消费水平，怎么就突然关心起奶茶和小蛋糕的物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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