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原本不想再和他见面，分别太痛苦，但他一大早就发信息给我，说他已经在坡道尽头等着我了。

        我刚洗了头发，外婆在后院料理她的菜园土，外公出门了，我便让他悄悄进来。

        “上台阶。最里面一排房子，第三间。”

        我搬了把藤椅，把头靠在椅背上晾头发，坐在门口等他。

        他很快跑上来了，站在我身边，用手摸我的头发，“你洗头了？要我帮你吹干吗？”

        “什么？用嘴吹啊？”

        “当然是用吹风机！”

        “这里没有吹风机，要有的话我早就吹好了。”

        “那跟我走吗？”

        “那么热，去哪？”

        “嗯，奈汀？喝点东西？"

        "不要，不好喝。”

        “那去我家，我弹琴给你听。”

        “可我中午就要走了。”

        “我会把你送回来的。”

        “嗯，那等一下我外婆。”

        “等你外婆作什么？”

        “她在后面种菜啦，我等她回来呀，要不然家里没人看，不安全。”

        “那要等多久？”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听到后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我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台阶口狂奔，“在这等我一会。”

        外婆在喊我，“允之啊，你公公还没回啊？”

        “还没回。”

        “那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点粉吧。”

        “不用啦婆婆，我走啦。”我向客厅里喊。

        “你又走去哪里啊？你妈妈不是讲中午有人来接你回去啊？”

        “对啊，到时候我会回来的！”我拿上手机，一边向台阶方向跑，一边说。

        外婆也小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茬新鲜小青菜，“允之，你要吃早饭啊。”

        “晓得了！”我跑下台阶，拉起厉浩南的手，我们跑得很快，他的自行车停在不远处，我跳上后座，他摸摸我的头发，对我说：“抱紧我。”

        他轻踩刹车，从坡顶往下冲，耳旁风呼啸而过，路边苍天大树化作一道绿色光影，我的心跳得很快，像做梦，可是我的头发一下子就被吹干了。

        那天记不清是周几，应该是个周末，因为他爸爸正坐在沙发上喝茶。说实话，我吓了一跳，显然，他爸爸也非常诧异，可能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儿子带女生回家。

        厉浩南向他爸爸介绍我，“爸，这是我同学，宋允之。”

        我松了口气，幸好他没说，这是我女朋友。

        “你好。”他爸爸向我点点头。厉浩南跟他爸爸长得挺像，两个人都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唯一的不同，他爸爸个子不高，另外，头发已经秃了一半。

        我不禁笑了起来，再过几十年，他也会是这样吧。

        “叔叔好。”我向他爸爸半鞠躬。

        “哎哟。真有礼貌。”他受宠若惊似的，站了起来，“你们去楼上玩吧。”

        “好。”厉浩南毫不避讳，拉着我的手上了二楼。

        还是那一间琴房，原先放在窗台上的水仙花不见了，窗纱全都挽了起来，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到我舅舅家。原来我们住得这样近！

        他开始弹琴，还是熟悉的旋律，但我完全不像上一回那么沉浸其中了。接着。他又弹了一首，听着有点熟悉，又说不上来在哪里听过的歌。

        一曲终了，他问我，“听出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是鸟之诗啊！”

        “哈哈，真没听出来，没哪句在调上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搜不到五线谱，自己瞎弹的。看来我这水平确实有限。”

        “你还用他当闹钟吗？”

        “是啊，每天早上叫醒我。”

        他站起来，拉着我到他房间。

        在床边，他让我坐。我说，“我坐椅子吧。”

        “怎么了？”

        “妈妈讲过，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坐人家的床。”

        “那你坐椅子，我坐床。”他拉着我的手，开始仔细端详我的手臂，“这有一条坑诶！你的手臂上怎么有条凹进去的？”

        “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太胖了。”我的手肘内侧，确实有细细的一条坑，我问过妈妈，妈妈就是这么回答的。

        “哈哈，你以前还胖过？真想看看。”

        我认为他竟有嘲笑我的意思，很不高兴，“我胖的时候你是看不到了，但我从小黑到大，你现在还能看着。”

        “我一点也不觉得你黑。”

        “你看潘怡他们不总笑我黑吗？”

        “她说的话你也当真？她是嫉妒你吧。你真的不黑。”

        “你这应该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吧？我想看看。”

        他拉开抽屉，拿出厚厚一本相册，“在这里。你看吧。”

        我一页一页翻过去，他在一旁做解说，这是在哪拍的，他当时在做什么，为什么笑，为什么哭。真是丰富多彩啊，看得出来，他是在父母的宠爱里长大的孩子。翻到一张婴儿照，他连忙挡住不给我看，我很奇怪，硬把他的手掰开，“这有什么不能看的？”他倒害羞起来，“这张光屁股的！”被他一说，我才意识到是有点不妥，脸上烫烫的，连忙翻了过去。潘怡给他的那些照片被他嵌在相册最后几页，我也认真地一页一页看过去。

        “潘怡可真喜欢拍你。”

        “那当然，我那么帅。”他可骄傲。

        “帅吗？没看出来。”

        “你是不是吃醋了？”他笑嘻嘻地望着我。

        “有什么好吃醋的？因为她送你照片？还是因为她亲了你？”

        “你怎么知道？”他很吃惊。

        “你不对我坦白，我就不会知道吗？”

        “汪清雅告诉你的？肯定是了，只有她知道。”

        “干嘛？你要找她算账？”

        “那倒不会。但是，你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啊！除非你是自愿的。”

        “我当然不愿意，我还从来没给女孩子亲过！”

        “那是初吻了。”我话刚刚说完，他俯下身来，用他的唇轻轻地触碰我的唇，只有短短一秒钟，他在我耳边说：“这才是初吻。”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呆在那里。

        他将我紧紧抱住，我便任由他抱着。“允之，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那个房间亮堂堂的，露台的窗开着，好像有一千只蝉在声嘶力竭地喊，由远及近，窗外榕树枝桠疯长，自然风穿堂而过，我却满身大汗，一双手僵持着，不知该往哪放。

        好在闹钟响了，十点半，我设的闹钟。

        他放开我，对于这个拥抱，我竟有些依依不舍。

        “我要回去了。”

        他的眼神由深情转为惆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

        “我会再来找你的。”

        “好，说话算话。”

        我站起身，他也站起来，低头看我，“对不起，刚刚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亲了你。”

        “哦，我原谅你了。”我飞红了脸。

        “那我现在问你，我可以亲你吗？”

        “嗯脸上可以？”他捧着我的脸，吻了我的额头。

        “我有一张照片要送给你。

        他从相册里抽出那张“他最喜欢的照片”递给我，上次他画的那根线还在，我噗嗤一声笑了。

        “你翻过来看看。”他说，“有惊喜。”

        照片背面，用小楷写了首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他的字很漂亮，在临走之前，我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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